路灯将昏黄的光晕投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拉长了三个人的影子。于景和秦旭冉跟在祁越身后,走出了那条差点发生冲突的小巷,拐进了更深处的一片老旧居民区。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着,与不远处主街的喧嚣隔绝开来。楼道里堆着杂物,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涂鸦和疏通管道的牛皮癣广告。
秦旭冉紧张地东张西望,下意识地贴近了于景,小声嘀咕:“景哥……这地方看着比台球厅还……别致啊。”
于景没说话,目光落在前方祁越的背影上。祁越双手插在裤兜里,步伐散漫,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熟稔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和散落的垃圾。那顶并不存在的棒球帽仿佛还扣在他头上,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只留下一个透着几分孤寂和力量的轮廓。
终于,祁越在一栋看起来最为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下。楼洞里黑黢黢的,声控灯大概是坏了,半天没亮。
“在这等着。”祁越回头,对于景说了一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看秦旭冉,径直走进了黑暗的楼洞。
秦旭冉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他……他干嘛去了?不会是要抄家伙吧?”
于景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他的视线投向那漆黑的楼洞,耳朵捕捉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动静——似乎是祁越在和什么人低声交谈,语气算不上好,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但内容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祁越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东西——一个半旧的塑料文具盒。他随手抛给秦旭冉。
秦旭冉手忙脚乱地接住,借着路灯一看,是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文具盒,上面还有不少划痕。“这……这是什么?”
“三楼那家小丫头的。”祁越语气平淡,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隔壁栋几个小崽子抢了,哭得嗷嗷的。刚把东西要回来,顺便教育了下那帮小兔崽子什么叫‘别人的东西不能碰’。”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于景能想象出刚才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教育”过程。他看着祁越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的眉眼,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这个打架狠戾的“活阎王”,会为了一个小女孩被抢的文具盒,专门跑一趟?
祁越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叼着烟,含糊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怎么?觉得我这种人,不该管这种‘闲事’?”
于景移开目光,没承认,也没否认。
祁越也不在意,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他边走边随口说着,像是介绍,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片的混混,捞过界的,手脚不干净的,欺负老人小孩的,都归我管。”
“不是我想当菩萨,”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有些锐利,“是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谁坏了规矩,我就剁谁的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与这破败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秦旭冉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祁越的背影,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害怕,似乎还有点……崇拜?
于景沉默地听着。他看到了路边下棋的老人看到祁越时,那带着些许敬畏又习以为常的点头示意;也看到了角落里几个探头探脑的半大孩子,在接触到祁越视线时,立刻缩了回去。
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似乎真的有它自己的一套运行法则,而祁越,就是那个执掌法则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一种粗糙却有效的秩序。
这和他想象中的,那种纯粹恃强凌弱、混乱不堪的“混混”世界,不太一样。
祁越带着他们绕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卖卤煮的小推车前停下。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大爷,看到祁越,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小越来啦?今天带朋友?”
“嗯。”祁越应了一声,掏出钱买了三份卤煮,递给于景和秦旭冉一人一份,“尝尝,李爷在这摆了十几年摊了,味道正。”
热腾腾的卤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在这微凉的夜晚格外诱人。
秦旭冉早就饿了,接过碗,道了声谢,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夸赞:“唔!好吃!”
于景看着手里一次性碗装着的、看起来并不怎么精致甚至有些油腻的食物,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在这种路边摊吃东西。
祁越就站在他旁边,自己已经大口吃了起来,见他不动,挑了挑眉:“怎么?好学生嫌脏?”
于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掰开,夹起一小块,送进了嘴里。
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汤汁浓郁,内脏处理得很干净,带着一种市井的、扎实的温暖。
祁越看着他细微的咀嚼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三人就站在路边,借着摊位上挂着的昏黄灯泡,安静地吃着东西。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
吃完卤煮,祁越把垃圾扔进旁边的桶里,用纸巾擦了擦嘴,对于景说:“行了,压惊完毕。送你们回去?”
于景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格外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挑衅,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询问。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祁越”这个人的认知,在今晚被强行刷新了一遍。
“不用。”于景放下碗,声音依旧冷淡,“我们自己回去。”
祁越也没坚持,点了点头:“成。”他报了个手机号,“我的号。以后那帮杂碎再敢找你们麻烦,直接打电话。”
于景没说自己记没记,只是“嗯”了一声。
祁越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双手插回裤兜,很快便融入了身后的夜色与那片破旧的建筑群中,仿佛他本就是那里的一部分。
秦旭冉看着祁越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摸着肚子感慨:“景哥,我现在觉得……祁越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还挺……讲道理的?”
于景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卤煮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祁越的烟草气息。
这个夜晚,这场意外的“夜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要深,要远。
他好像,看到了那团“野火”背后,不为人知的,沉默燃烧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