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旭冉家那间奢华得与今晚经历格格不入的卧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一进门,秦旭冉就像个被扎破的气球,彻底瘫软在他那张豪华电竞椅里,双目放空,嘴里喃喃:“卤煮……黄毛……祁越……筒子楼……我的妈呀,信息量太大了,我CPU要烧了……”
他猛地坐直,抓住于景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景哥!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祁越,‘活阎王’祁越,带我们去‘巡逻’了他的地盘?还请我们吃了路边摊卤煮?而且……他好像还是个……隐藏的社区警察?”
于景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走到床边坐下,开始解校服衬衫的扣子。他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但比平时慢了些许,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不在焉。
“他不是警察。”于景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纠正了秦旭冉不恰当的比喻,“他只是用他的方式,维持他认为的秩序。”
“那也很酷了好吗!”秦旭冉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看到没?那些老头老太太跟他打招呼!那些小混混看到他就跑!还有那个文具盒!我的天,这跟他‘活阎王’的人设反差也太大了!我现在觉得他简直……深不可测,又莫名有点……靠谱?”
于景没接话,脱下衬衫,露出清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他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放在这里的备用睡衣。秦旭冉的父母确实把他当另一个儿子,连睡衣都给他准备了好几套。
“景哥,你说……他最后给你那个电话号码,是什么意思?”秦旭冉的思维又开始发散,他凑过来,挤眉弄眼,“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嗯?英雄救美——虽然你也不算‘美’,顶多是‘帅’——然后趁机要联系方式,经典桥段啊!”
于景套上睡衣,系好带子,一个冷眼扫过去,成功让秦旭冉把后面更离谱的猜测咽了回去。
“他只是不想麻烦。”于景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确保他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不受他那个世界的人骚扰,是最省事的做法。”
他把“他的人”三个字咬得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祁越当着黄毛的面说出这三个字,以及刚才秦旭冉再次提起时,他心底那丝微妙的、被标记的异样感又悄然浮现。
“也是哦……”秦旭冉摸着下巴,觉得有理,但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景哥,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跟祁越搭上线了!以后在学校……不,在这一片,是不是都能横着走了?”
于景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枕头砸向他:“写你的作业去。下周一物理小测。”
“啊!”秦旭冉惨叫一声,刚刚燃起的“称霸校园”的雄心壮志瞬间被现实扑灭,哭丧着脸滚回书桌,“景哥你是魔鬼吗!刚经历完生死时速就要投入学习的怀抱!”
卧室内终于暂时安静下来。秦旭冉认命地摊开物理练习册,于景则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却没有点亮屏幕。
他的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祁越的电话号码……
那串数字,祁越只报了一遍,声音在夜色中带着烟嗓特有的颗粒感。于景以为自己没在意,但此刻,那串数字却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一个数字都不差。
要不要存?
存了,意味着什么?承认了某种联系?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不存?那串数字就像个幽灵,盘旋在脑子里,反而更显得刻意。
他烦躁地蹙起眉。这种犹豫不决、被外界因素扰乱心绪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他一向习惯掌控一切,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但祁越的出现,像一颗不按轨道运行的小行星,蛮横地撞入他的世界,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和准则。
最终,于景还是点亮了屏幕。他新建了一个联系人,在姓名栏停顿了几秒,输入了三个字:
三七分
然后,快速地将那串数字输了进去,仿佛慢一秒就会后悔。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迅速锁屏,将手机扔到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景哥?你干嘛呢?”秦旭冉被声音吸引,回过头。
“没什么。”于景站起身,走向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和灰尘,却似乎洗不掉鼻尖隐约萦绕的、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卤煮味道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是祁越在路灯下点烟时微蹙的眉头,是他走进漆黑楼洞时挺拔又孤寂的背影,是他说起“我的规矩”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与……或许可以称之为“责任”的东西。
这个人,太复杂了。和他过去十几年认知里所有的人都不同。
等于景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秦旭冉已经迅速洗完了战斗澡,正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张巨大的床上刷手机,嘴里还在啧啧称奇:“卧槽,景哥,校园论坛里居然已经有帖子在讨论我们今晚被堵的事儿了!不过版本好像有点歪,说我们看到黄毛就吓得腿软,是祁越天神下凡一挑四把我们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于景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
秦旭冉放下手机,翻了个身,面向于景,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闪闪发亮:“说真的,景哥,经过今晚,你对祁越……到底怎么看?”
怎么看?
于景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
一个危险的、捉摸不定的、与他本该是两条平行线的混混头子。
一个会管小女孩文具盒被抢的“闲事”,会用自己方式维护一片区域秩序的……守护者?
一个眼神像野火,动作带着侵略性,却意外地……信守承诺(比如真的只是带他们“压惊”),甚至有点……笨拙(比如给电话号码)的人。
这些矛盾的标签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他无法简单定义的祁越。
“不怎么看。”于景放下毛巾,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清,躺了下来,背对着秦旭冉,“睡觉。”
秦旭冉撇撇嘴,知道从于景嘴里撬不出更多话了,也只好悻悻地躺好,关了灯。
黑暗中,房间陷入了寂静。
于景能听到身旁秦旭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但自己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银线。
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
手机就在旁边的床头柜上。里面存着一个名为“三七分”的联系人。
他忽然想起,祁越似乎……没有问他的电话号码。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点微妙的异样感又加重了一些。好像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他又被动地落后了一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一下,发出幽微的光。
是一条新的短信提示。
于景的心脏莫名一跳。他侧过身,伸手拿过手机。
解锁。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到家没?】
发送者的号码,正是他刚刚存入的那一串。
是祁越。
于景盯着那三个字,和那个刚刚被自己命名为“三七分”的备注,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于景本以为已经平息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