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日有事,晚上就要离开,不能陪你,等我完事后就会回来。”
浅蓝色床幔层层叠叠,青色日光透过窗纸落进床榻上。
沧黎抱住女子的腰,头深深埋在她的胸口,嗅着她身上传来的芳香,猝不及防听见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他睡意消失了大半。
他睁开眼,看见了昨晚留下的痕迹,有了些许安心,“是什么事,具体要几天,我可以跟着去吗?”
女子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轻柔地揉着,“不是什么大事,是和一位故友出去打只妖兽。”
“那带我去。”
女子闭着眼未理会。
沧黎便往上,唇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肩颈,像小狗一样,蹭得湿漉漉。
女子拍他,“别闹。”
“有什么是我不能跟着去的。”他有些委屈看着女子,她睡颜素净,没了平日里的要强。
“下次再带你去。”她的手缠住他的脖颈,拉他额头相贴,“这次真不行啦,我这位友人不喜见生人。”
沧黎只好作罢,可不情愿的情绪哪怕是白宁杭尚处在睡意里也感受到了。
她的手轻轻顺着他的背脊,“我们沧黎君真是世上最好的道侣,又俊又强还善解人意,我真是走运才遇到你哦。”
沧黎继续埋在她怀里,感受着那里的温暖与柔软。
“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剑宗的百莲池看看怎么样?”
“你不是一直想去吗?听说正值花季,开得美极了,还有茉莉山,满山的茉莉,晚间还有萤火虫。”
听着她的轻声细语,沧黎莫名感到满足。
听着她许下的以后,沧黎对几日的别离的不情愿也冲淡了不少。
“还有呢?就只陪我去这两个地方吗?”
他听见女子胸口传来她的笑声,“沧黎君越来越贪心了,等我回来再想想我们又去哪里。”
她搂紧了他,“再睡会儿吧。”
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沧黎睁眼,身旁人早已不在,留有余温。
他猛地坐起身,撩开床幔,见到梳妆台前的倩影,他才放下心。
沧黎穿好外衫便走到女子身旁,瞧着镜子里未施粉黛的她。
他接过她的梳子,帮她梳着柔顺的长发,这长发在昨晚与他的发交织在一起。
“我今日要梳个高发髻,发带用青色的。”
“衣衫穿你送我那件水墨色的宽袖衣裙。”
沧黎一一答应。
因她晚上要走,沧黎本想在白天多陪陪她,可是掌门那边也有要事忙。
她也忙着要把手上的符纸卖出去。
直到暮色降临,沧黎望着天边的月牙,不知道白宁杭走没走,他想离开片刻,可又被掌门叫去对账簿。
罢了,她总归是要回来,她也不喜自己黏她。
沧黎将暮色收入眼中,开始期待重逢的时候。
他跪坐在书案前,书卷上的墨迹如何也入不了眼。
忽的,正对着的窗扉发出两声轻响。
他心神一动,忙打开窗户。
女子的笑颜就如同明月升在他的窗边。
“沧黎。”
一簇月白色的小花递到他面前,她说:“送你,等花谢了,我就回来了。”
沧黎接过花,置在鼻下轻嗅:“好。”
离开前,女子浅浅吻了吻他的唇边。
可是,直到花谢完了,花瓣掉落一桌,花瓣泛黄卷曲,她都没有回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一年、两年、三年……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般,沧黎都不禁怀疑,关于她的记忆是否只是他的一场幻想。
沧黎也反复回忆分别那一天,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该要求要与她同去,不该等她来与他告别,还是不该让她主动吻他?
他想得快疯了。
她是不是厌恶自己,和另外的男子远走高飞了?
沧黎日日用修炼麻痹自己,想到白宁杭总是先怨她,可又止不住地念她,最后竟希望她突然又回到自己的身边。
只要回来就好。
只要回来,对他笑一笑,说一句“很抱歉走了这么久,我回来了”就好。
三年的等待,其中的苦涩与悲伤他都会抛之脑后。
或许是老天爷眷顾他,也或许是老天爷捉弄他。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是在追捕逃出魔族的魔族七殿下的王妃。
那位王妃不是江铃夏,而是白震。
她被人团团围住,像只无路可退的困兽。
眼睛是一片死寂,却在看见他时,有了波澜。
她瘦了很多,瘦得不像是她。
她的发不再顺滑,不是离开那日的高发髻,不像她。
身上也不是离开那日的水墨色衣衫,而是一身惨白,不是她。
她的脸上也没有温和的笑意,而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哪里都不一样了,不是她,不是她!
他的白震肯定还在外面游荡,怎么会是魔族王子的王妃?
那该是江铃夏。
所以不是白震。
他的白震干干净净的,没有被最低劣的魔族人玷污。
他要等白震回来。
“别怕,阿震,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的,他要把这个冒牌货捉回去。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很快她就回到魔界,那他的阿震也能回来。
“睡一觉吧,我守着你。”
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沧黎抱着怀中熟睡的女子,往昆仑山走。
那段路真是又漫长又短暂。
他好像走了一生,但又好像走了不过几十秒。
女子的体温在他怀里温存,心跳声在一声一声地诉说从前,以前的很多个日夜,他与她的体温又是如何交融。
沧黎眼眶发酸,可是为什么,她会成为送给魔族的新娘?
她为什么这样不听话,如果那日她不离开就好了,如果那日她让他跟着就好了。
他双臂托着的曾经是他的全世界,是除了父亲母亲,他第三个喜欢着想要守护的人。
他幻想过和她的以后,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以后。
沧黎滴下一滴泪,那滴泪砸在女子的脸上。
她颤着睫毛,睁开了眼。
“对不起。”沧黎记得自己是这样说,“对不起,你必须要回去。”
女子脸色惨白,拼命地反抗,可还是无力摆脱他。
她被捆着双手双脚,用一种从来没有对他露出的乞求神情看着他。
“求求了,沧黎……别抓我回去。”
就快到昆仑山了。
沧黎却不知为何走不动,他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女子,“对不起,原谅我吧……”
他咬着牙回到了昆仑山。
在众人的震惊下,他抱着女子回来了。
那位魔族的七殿下模样稚嫩,眼眸黑得像沼泽,正玩味地瞧他。
沧黎低下头,不愿再对上谁的视线。
他瞧见那抹惨白赤着的双脚被另外两双锦鞋推搡着往前走。
他听见她摔倒在地,膝盖在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
“多谢诸位相助,本殿下的王妃给诸位添麻烦了。”
沧黎抬起头,看见女子单薄的背脊,背对着他,而那位魔族殿下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脖颈,笑得胸有成竹。
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底滋生,究竟是什么?
沧黎想不明白,他隐隐想要拉住她,可又动不了。
他的心里好像在哭,他的唇也动了,他在说什么。
沧黎眼看女子就要随那人远去,他下意识走上前,他听清了他说的话。
他说别走。
然而同一瞬间,他看见女子指尖飘浮的阵法,立即扩大,将她与那人困在一处。
他看见女子用着双手掏出那人的心脏,又看见她拿起他的佩剑狠狠地刺向他。
他也看见那魔族掐着女子的脖颈,不过一下子就将她击飞,滚落在地面。
“你敢伤本殿下?”
女子用剑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好半天才站直。
风吹起她的衣衫,像是也要把她给吹走。
“我有什么不敢?我还有什么不敢?”
她的双手满是双血,眼睛亮而死气沉沉,她张开唇低声念着什么。
风止,天暗,万物静止。
唯有她衣衫猎猎而动,黑色的气息如众星环绕在身周。
“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无数的白线交织着,毫不迟疑地贯穿着她与那人的身体,紧紧钳制住,无法动弹一点。
不要,不要!
沧黎的呐喊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声。
「我修的是火系,我的火焰很多种,像红色、蓝色,还有白色。」
「白色的火焰?」
「对啊,你瞧。」女子掌心燃起一小簇火焰。
白得像霜,要冻得人发抖。
「白色的火焰是以魂魄为燃料,能烧掉万物。」
哗——
火焰骤然而起,顺着白线很快烧成一片。
沧黎的瞳仁里倒映出那片白色的汪洋火海,女子的身影逐渐变得支离破碎,仿佛化作一只只飞鸟,飞走了,消失不见了。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心中难以言说的情感是什么了。
是后悔。
再也没有一个叫白震的女子会在他背上,欣赏着漫天的星光。
再也没有一个叫白震的女子会与他晚间晨起耳鬓厮磨。
再也没有一个叫白震的女子会笑着在月下送他一束蓝色的小花,让他等待她的归来。
她再也不回来了。
“沧黎。”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火光中,一群白鸟哗然飞向他的身后。
他回头,却看见一张全然不同的脸。
她笑着招手,向他奔来,“我回来了。”
是白宁杭。
沧黎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