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查失火的源头容易,做起来却相当难。
首先是园区内的摄珠,幸存的摄珠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身影,不过一会儿,燃烧的烟雾就遮蔽了摄珠的可视范围。
至于其他摄珠早和那些建筑一起被焚烧。
其次是失火的时间点很巧妙,是在素耳墨耳为置办新厨具外出时发生的。
若不是墨耳粗心大意将钱袋落在园中,二人半路返回,只怕等回来时幼稚园早已烧成一片灰烬,连带着背后的绮霞山也有着火的风险。
可就算半路而回,火势也早已大了起来。
回园的路上,两只兔妖就瞧见了飘在空中的黑烟,越看越觉得是幼稚园的方向,慌乱中,还是素耳拽住墨耳。
“不管是不是幼稚园,这么大的火势都必须报告官府,快去东官府叫水队来灭火。”
墨耳忙往东官府跑去。
素耳则是赶回园区,越走心越凉。
当她站在被熊熊烈火蚕食的幼稚园门口时,热浪扑面而来,灼热似乎火舌已经舔上了耳朵。
烈火焚烧中,灰屑纷飞。
素耳闯进幼稚园中,用法力一点点引静波潭的水试图浇灭这火焰。
可徒劳无功,眼泪尚在眼眶中就被炙烤干,素耳咬牙一遍遍引着水源,险些被烧毁的建筑物砸中。
幸而水队及时赶来,只是连水队扑灭都耗废了约半个时辰。
“见鬼,这火怎么扑不灭?”
“莫不是灵火?”
“你又胡扯了,灵火离开灵火妖身体就会熄灭,你有感受到灵火妖的气息吗?”
扑灭火势后,水队对失火原因做了调查,初步判断为因屋顶透明导致阳光对焦某点,恰好某点有可燃物于是意外走火。
“怎么可能会有可燃物?”素耳忿忿不平,“活动室的东西每次用完就及时放回地下室,空空荡荡的,摆明就是官府不愿意管。”
素耳边擦灶台边跟白宁杭说着起火前后的事。
白宁杭手撑下巴,却对另一件事情感到疑惑:“什么是灵火妖?”
素耳解释道:“那是五灵城的妖怪,约一粒火星般大小,往往居住在烧焦的物体中,一但离开就会身陨。”
白宁杭若有所思。
素耳问:“园长是怀疑灵火妖?”
白宁杭没直说是与否,只问她:“你觉得有可能吗?”
素耳摇头,“此妖命弱,轻易不肯出,如何能来远在千里之外的秀城?”
白宁杭:“是我多想了。”
次日去官府报案,官府那边只当失火,不已刑事论。
白宁杭走在路上,时不时遇到其他妖怪,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园长,幼稚园要修缮多久?”
“园长,我可以去园里给孩子办退园手续不?”
“我也要,反正你那儿上不了学,就去那个新开的幼稚园吧。”
白宁杭:“有事来园中和我商议。”
回到园中,听见闻讯而来的凛月和游芳在交谈。
“园长还未说修缮的事情,我是想让水獭族的施工队先来评估修缮的费用,可是园长把废墟都罩住了。”是游芳的声音。
“等宁杭回来问问她打算怎么做。”凛月话落地,就见白宁杭无甚表情地进了屋,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才勉强有些喜色。
“宁杭!”
“园长。”
“凛月,你怎么回来了?”
凛月闪到她身前,关切地握着她的手:“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如何能不回来?”
白宁杭便顺势倒在女子怀中,“不是什么大事,你在芳城那边也忙……”
“你真是一个人撑事撑习惯了。”凛月顺顺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宁杭,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白宁杭闻言只沉默地坐到椅子上,手指叩在桌面。
“我如今没有头绪,心里慌乱,你们说该如何?”她垂着眼睫,看着心情的确很低落的模样。
凛月鲜少见白宁杭这样失了主意的样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为她撑起大局的心情。
“我认为尽快修缮园区,以免那边幼稚园抢走生源。”凛月神情严肃,“你未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波人来说退款的事情。”
白宁杭捂住眼睛:“可是我想找到是谁做的。”
凛月眼神一软:“我明白,这是我们的心血,我们心里都不好受,可是要拖到找到真凶那一天,只怕园生寥寥无几。”
游芳也赞同:“我同意,找到真凶不容易,没有目击者,没有其他迹象,水队那边也说是失火,调查起来棘手,且废墟里若有踪迹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比起所谓真相,更重要的还是如何让幼稚园重新振作。”
白宁杭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人一震。
“谁说我找不到真相。”白宁杭这时才挑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二人。
游芳呼吸停滞了一瞬,眼睛眨了眨,“园长有了主意?”
白宁杭招呼他们坐下来,她的手中生出白线,相互交错,象征因、果、天、地、人的小点,位于线的两端,闪烁着迥异的光芒。
“这是……”游芳目光迟疑。
“推演术。”白宁杭操纵着手中的白线,那五个光点自由自在地游动在周围,“我昨晚推演过一次,知此事不是天灾,而是**。”
游芳忽而凑得更近,眼里闪着兴趣:“听闻推演术乃仙家秘技,不曾想园长居然也会。”
白宁杭:“我本来就是修者,只不过学艺不精,唯有这推演术尚可。”
她指尖微动,眼眸里倒映着浮动的光点。
但见光点浮浮沉沉,其他人云里雾里,白宁杭解释:“光点在人和处闪烁,知此事乃非天降。”
“又在天时处位于日西上三寸,便得知火势起的时辰。”
游芳:“可这能说明什么?”
白宁杭神秘一笑,光点变化无常,这混乱的轨迹在她看来却是那样的清晰。
「**,妖秽。」
「位北,地高。」
「三百六十一寸。」
“因”点和“人”走出一个“火”字。
“果”点反推出一个“火”字。
白宁杭思索着素耳说过的话,烦乱的线索被捋顺,位于纷杂事物的真相渐渐浮现出些许真貌。
她指尖轻点,心中将推测的事物换了种。
光线再次交错,停歇后,她说。
“**,妖秽。”
“位南,地洼。”
“摄珠。”
一片寂静。
“南方地势低的地方有摄珠,是这个意思对吗?”凛月深思后问道。
白宁杭颔首,“兴许是有,推演术只会给出涉及事件的信息,这颗摄珠或许照下了有用的信息。”
三人于是便按照推演术给的结果去找。
“咳咳咳。”残壁断垣坍塌激起一股浓烟,归山繁止不住地咳嗽,从最底下爬了出来。
“是这个玩意儿吧?”
他摊开手,一颗摄珠躺在掌心,珠子完好无损,只是不像往日那样通透,隐隐有裂缝。
游芳:“珠子碎了,怕是再也用不了,里面的图像也无法展现。”
白宁杭拿起摄珠,“只是里面碎了,不算坏,我记得城内有修摄珠的人,让他们帮忙修修。”
游芳下意识就要接过。
可白宁杭却将摄珠掉转了个方向,“凛月,拜托你了。”
游芳悻悻地收回手。
——
深夜。
两道如影子般的身影穿过屏障,笼罩着废墟的屏障泛起浅浅涟漪,很快又平息。
“白天就让我翻这堆废墟,今晚又让我翻。”归山繁跟在白宁杭身后,唉声叹气,“我就知道,反是好事断没有轮到我的份。”
“亏得白日我和你演戏,那颗摄珠不过是从库存里拿的,你这样说是诈谁呢?”
白宁杭按照推演术给的方位走,没有在意归山繁说了什么。
归山繁扯着她的袖口,“是游芳?”
白宁杭望着面前庞大的废墟,再三确认:“好了,到地方了,找吧。”
她拍拍归山繁的肩膀。
归山繁认命般地翻了个白眼,“找什么?”
白宁杭指尖又现出光线,快速变化如闪电,“一块木片儿。”
“哈?”
白宁杭:“对的,一块儿木片,一块滚烫却没有任何火焰的木片。”
她拉起归山繁冷冰冰的手,“你的手很冰,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归山繁看着眼前望着他的女子,“师妹,这招对我不灵。”
“是吗?那我只好自己去了。”白宁杭撒开手,作势要蹲下身,却又被一只黑手紧紧搀住。
“我去就好。”归山繁老实地蹲下身,从缝隙里往里钻。
师妹白净,又是姑娘家,这种地方怎么能让她钻。
最要紧的是,这里面又闷又呛,稍不注意,那根烧焦的木棍一断,更重的东西往身下压。
师妹哪里像他,是从尸山火海过来。
各种残骸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鼻腔里全是腐烂的气息,昭示着死亡的到来,恶心得让他宁可去死。
现在这股焦味比腐烂味闻着不知好了多少。
脖颈处有被稀碎的东西砸到。
归山繁忽的想到很久以前,他被切成数百块扔进万尸窟的时候。
身体散落在各个角落,被谁的手,谁的脚压在他的碎块上,感官却没有被切得细碎。
一根蛆虫就掉在他的眼睛上,弄得好痒,往里钻时又好疼。
他想用手撇开,却无能为力。
也很想火焰炙烤时,那些血肉滴落下来的尸油,烫得他觉得尸油就像蛆虫一样在往里钻。
真疼啊。
归山繁抬手拂去脖颈处的碎渣。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个被人分割的碎块,只能被迫地接受着诡异的炼化。
他收回手,却意外碰到一处滚烫的地方。
归山繁看向那个地方,黑暗中,微弱的红光闪烁。
似乎感觉到危险的来临,那抹红光如雪化般黯淡无光了。
归山繁嗅到了妖怪的气息。
他伸手握住木片,不过几秒,那木片滚烫如烧红的铁片。
归山繁全然不在意,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宁杭,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尚未转身,就闻到皮肉烧开的气味儿,白宁杭蹙眉看过去,就见归山繁手中一块红木片。
“你有毛病?”白宁杭心提起来,“你的修为都没了?”
归山繁只是笑。
白宁杭忙将那木片用气泡困住,她扯过归山繁的手,借着月光细看。
恶臭味儿扑面而来,白宁杭却没有厌恶地别过头,反而把那手拿得更近了。
掌心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黏稠的乌血顺着白宁杭的手指滑进袖口。
“非要用手拿?”白宁杭瞪他一眼。
归山繁的眼睛却黏在白宁杭的脸上。
莹莹月光下,她的脸白净像观音手中的瓷瓶,可偏偏有一抹黑脏污了她的脸颊。
这里稍稍一动就容易惊扰尘埃,那些尘埃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纷纷都想亲近。
如果不是他的手脏,他很想擦拭掉那抹黑。
归山繁很是遗憾。
他心中念头旖旎,白宁杭却是一肚子火。
治愈术施了好几遍,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
她磨磨后槽牙,感慨缝妖的身体真是金贵。
“你近来没饮鸡血?伤口都治不好了。”
归山繁看她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心想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治不好也无事。
“问你话?”白宁杭本来就在气头上,问归山繁半天不见他回答,一抬头就看他神游海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师妹,其实我不喜欢喝鸡血。”
白宁杭撇嘴:“嘴挑了,鸡血不喝难不成想喝妖怪的血,人的血?”
归山繁又沉默了。
但气氛却有些古怪,莫名压抑起来。
白宁杭看他垂下眼帘,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
黑色长发服帖地垂顺下来,刘海斜分,微微弯曲包裹着脸颊。
这样一看,少了平日惯有的凶狠,更像个普普通通的青年。
“师妹,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喝血。”
他语气惆怅,“真的。”
回忆中,他的碎片被泡在血海里,一望无际的红。
那是制成缝妖的最后一步。
从此后他再也逃不开血色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