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相处得很好。”白宁杭从三楼往下看,注视着一楼大厅打闹成一片的园生们。
孩童的笑声听得她也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
闲待春道:“都是孩子,自然能玩到一处。”
白宁杭欲收回视线,稍一错开,却对上归山繁似笑非笑的眼睛。
再往旁边看,是苍原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
白宁杭客气笑笑。
“待春,我们去看看账目。”
——
小孩子一旦玩起来,很容易就熟络。
女孩子们,围着麒麒和小簪妖小婉,看她二人挑花绳,嘴里嚼着阿巽他们带来的零嘴。
踏风变成原形,正和木马妖比较。
“你的腿比我长些,跑得肯定也比我快。”木马妖春实腼腆地踏着自己的蹄子。
踏风蹭了蹭他的脑袋:“你再长一年,腿就有我这时这么长了,明年你来秀城找我,我带你去草原奔跑。”
春实遗憾地说:“可我是诡妖,我不会长大,我只能变大。”
踏风不懂他话里的忧伤,但还是说:“无论你是长大还是变大,我都带你去草原,身为马怎么可以没有在草原上奔跑过?”
多哩摸着凳妖的小木腿,“你的梨花木腿好漂亮!”
“你能看的出来?”凳妖抬起自己光亮的小腿,很是得意,“我这腿可是我拿锉子磨了好多下才抛出来的光!”
他又神秘兮兮地说:“你先闭上眼睛。”
多哩乖乖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光秃秃的梨花木腿变成一对仙鹤。
“哇塞,你的腿还可以变形状。”多哩捏起小拳头。
“哼哼,这可是我雕了好久的,我还有其他形状的腿。”他又一一变出来让多哩看。
多哩捏起小拳头,跃跃欲试:“我、我也会雕刻,我可以帮你雕腿吗?”
另一边,阿巽也变回了原形,正把尾巴乖乖地放在锐牙的手上。
只见剪刀快如影,咔嚓几声,些许猫毛飘落,原本杂乱的猫尾,毛茸茸圆滚滚像高粱一样。
阿巽爱不释手地捧着自己尾巴:“锐牙,你的手艺真好,都可以开店了!”
和木马妖春实绕着大厅跑来跑去的踏风也跑到锐牙面前,“可以帮我剪剪我的鬃毛吗?”
锐牙凝视着自己的剪刀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处。
就在大厅里玩,没一会儿就没有了趣味。
锐牙便问阿巽他们想不想去别处玩。
阿巽自然是点头。
于是一堆园生喧闹地涌上楼梯,去了四楼。
四楼……归山繁想了想,似乎是体术室所在的地方。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呀?”多哩气喘吁吁地问。
锐牙:“是我们都很喜欢去的地方。”
凳妖补充道:“也是我们特别为你们准备的礼物。”
阿巽一行人惊喜地张大嘴巴,小短腿更加卖力地爬楼梯。
等到了地方,阿巽望着挂有“体术室”牌子的木门,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他打了个寒颤:“……是这里吗?”
锐牙推开门,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诡妖们鱼贯而入。
阿巽张望着蓝幽幽的门内,犹犹豫豫,然后像是下了决心,硬着头皮进去。
踏风也你拉着我我牵着你走了进去。
“归山兄,我们不跟着吗?”
归山繁懒散地坐在楼梯口,“好不容易清净下来谁要再往那群小屁孩面前凑,反正他们去四楼也只去体术室……”
体术室。
归山繁记起来了。
体术室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和供这边园生练习体术的死刑犯。
里面的场景血腥恐怖,小诡妖喜闻乐见,可秀城的小妖怪们只怕是会被吓到。
归山繁当即跳上四楼,如果他们被吓坏了,白宁杭肯定会怪他。
他不愿意见白宁杭心情不快。
手刚触碰上门,将要推开,一串串笑声透过门穿了出来。
嗯?归山繁狐疑地推开门,见到里面的场景,才放心地靠在门框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死刑犯,只有稻草人被绑在柱子上,代替死刑犯接受园生们的攻击。
大铁锤也齐齐挂在横梁上,原来沾满鲜血的尖刺被摘下,光秃秃的,任由园生们坐在上面晃来晃去。
归山繁目光一动,看见另一边,园生们正在悬空的小竹桥上跑来跑去。
如果没记错,这竹桥是由十几卷夹死刑犯手指的竹条组合而成。
园生们跑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真像夹手指时骨骼被挤压发出的呻吟。
原先的炼狱经过改造,虽然摆脱不了那股阴冷气,但好歹吓不到秀城的小妖怪。
归山繁有些放心了。
“你们为什么要练这些?”多哩问,“我们就没有练过,只学过法术。”
锐牙如实告知:“我们必须得练,因为我们根本学不了法术,如果再不会体术,就会被人欺负得很惨。”
他说着,举起手重重一击,击在沙袋上,剪刀手戳进沙袋里,里面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动了动。
踏风满心好奇地围着沙袋观察。
“你们或许不懂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但我们都是被欺负着长大,要是没有瓷宁大人收留我们,早就死掉了。”
锐牙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们必须要练好体术。”
多哩听不出锐牙话中的弦外音,只说:“我有一天也会练得和你们一样厉害。”
锐牙羡慕地揉揉他的脑袋:“你可以不用啦,因为你还可以修炼法术,你是被先祖认可的后代。”
多哩不知道怎么回答。
踏风从锐牙戳开的布洞往里瞧,对上一只黯淡无光的眼睛,他吓得往后一倒:“里面有人!”
“没有人。”归山繁抱起踏风,手抚摸着沙袋。
踏风小脸煞白,“有人的……”
“是你看错了。”归山繁用指甲划开沙袋,沙子倾泻而出,独不见人。
踏风不解地揉揉眼睛,“怎么会呢?”
归山繁扫过室内,“好了,我们都出去玩,这里对你们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园生们都乖乖地出去了。
归山繁路过稻草人,血腥味儿跟蚊虫一样往他鼻腔里撞,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肩侧。
他微微侧身,看见了稻草人笑比哭还诡异的脸。
归山繁把踏风的脑袋按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脊,“乖乖们,我带你们去其他地方参观。”
等归山繁带着园生们看过诡妖史馆、食舍,又领着他们去最顶楼,透过乌云看见太阳的一瞬身影后,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园生们神情不舍。
“下次你们来我们那里好不好,我还给你带好吃的。”
“我们那里有花和树,还有阳光,很漂亮的。”
锐牙用力地点头:“好!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玩。”
“你稳重我不担心,若是有需要的写信告诉我,我寄给你。”白宁杭坐在牛车上,“不便言说的事,就让那蝴蝶飞来找我也是可以的。”
“我一定会来。”
闲待春注视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阴郁的雾气中。
“闲教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秀城那边玩?”
小诡妖们都抱着闲待春。
闲待春抚摸着他们的脑袋:“等你们能修炼的时候。”
“啊,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闲待春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做到。”
——
“园长姐姐,诡妖城真的好不一样。”踏风感慨,“原来真有地方大白天都是黑黑的。”
多哩也迫不及待地说:“我今天看到了很多稀奇的妖怪。”
麒麒和麟麟也说:“我们还看了他们吃的食物,有油,有泥巴,还有铁矿石。”
园生们叽叽喳喳地分享。
白宁杭和霸天耐心听他们说。
本是一片祥和的气氛。
“园长,是你吗?”道路前方有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
“园长,园长!出事了!”
等两道身影近些,白宁杭才看清是素耳墨耳。
他们脸上灰扑扑,围裙上全是沾着的烟灰,衣摆湿漉漉地往下直滴水,看着狼狈极了。
白宁杭立刻跳下车,大步跑向他们:“怎么了?”
素耳墨耳的眼眶发红,身体不住颤抖,两只耳朵耷拉着,白宁杭担忧地替他们顺气,“怎么了,你们有没有事?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素耳哭着说:“园长,幼稚园着火了,我们怎么扑都扑不灭,还好有其他人帮忙……”
她哽咽到说不下去话,墨耳替她说:“但是幼稚园还是烧了一大半。”
“园长对不起,我们没有看好幼稚园。”
白宁杭忙将他们搂紧怀里,“不要什么事情都往你们身上揽,起火的事回去查明再说,眼下你们无事就好。”
她心里阴沉沉,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她今日恰好不在园内,就起了火。
但无根无据的事,白宁杭压下心中的疑惑,将园生交给游芳他们纷纷送回家中,她则是先一步回幼稚园。
等真的瞧见被烧了一半,冒着白烟的废墟,白宁杭眼睛酸胀得厉害,手和素耳墨耳一样颤抖起来。
前来帮忙救火的居民见到她回来了,将水队留下的账单递给白宁杭,都眼含同情地看着她,说话却尽量语调上扬。
“白园长,还剩一半没烧着。”
“这火真是大的吓人,还好靠近静波潭。”
“把我的尾巴都烧着了。”
“这还不好,做个时兴的造型?”
……
妖怪们的插科打诨让白宁杭阴郁的心情少了不少,尤其是看见妖怪沾着烟灰的却还笑着的脸庞。
白宁杭喉咙发紧,“谢谢。”
“园长,没啥好谢的,俺家住的近,就来帮忙了。”
“对,不用谢,我家孩子可喜欢在这里读书。”
“园长,幼稚烧了,是不是好多天都没法送孩子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问问怎么了——园长要是需要我们的地方就找我们吧。”
白宁杭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暗自记下了这份恩情。
她缓了好会儿才走进园区里,脚下踩着从废墟中流淌出来的黑水,溅污了衣裙也并不在意。
白宁杭大致扫视一眼,那间大竹屋和农舍未被波及,新修的三栋教学楼烧了一小半,午睡区和活动区全然坍塌。
火灾不是从农舍那边开始,和素耳墨耳用火无关。
白宁杭呼出一口浊气,闻着空气中飘浮的焦味儿,胸口闷得厉害。
她设有结界,除了园中的职工,其余人没有她的许可进来不了。
如果火灾是人为,那只有可能是园中的人干的。
不,不应该这样想,同伴间禁猜忌。
许是谁的通行令意外掉落被他人捡走,才有了这场事故。
白宁杭坐在废墟上,垂眼,看着像伤心到极点而发懵。
素耳担忧地要拉拉她的衣袖:“园长,才烧过的地方,毒气大,坐在这里不好。”
墨耳也关切问她:“园长,你饿不饿,我们去农舍,我给你下面吃。”
白宁杭抬手,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废墟与其他地方,而后才跟着他们去了农舍。
等归山繁回到园中,在农舍找到白宁杭时,白宁杭正大口大口吃着面。
跟没事人儿一样。
归山繁坐下来,仔细打量白宁杭的神色,他此时此刻没有感觉她任何情绪的不对劲。
向来淡定的游芳见到被火烧过幼稚园,语气里都有了几分慌张:“园长,怎么会这样?我们该如何是好?”
阿巽心里难受,但不想白宁杭分神照顾他,只得忍着,他转而去安慰一旁忧心忡忡的霸天。
白宁杭嚼着面,咽下,她看向围在她面前的人。
“你们吃不吃面?今天的臊子味道很不错。”
归山繁定了几秒,第一个响应白宁杭的提议:“行,虽然我没有必要吃,但看你吃的这么香,陪你一碗。”
游芳也跟着要一碗。
阿巽霸天也说要吃。
外面一片焦土,农舍里却还和往日的傍晚一样,该吃饭便吃饭。
“我要查清楚。”白宁杭吃完第二碗,有了精神,“怎么起的火,是不是有人蓄意放火,我都会查清楚。”
她笑眯眯,咬牙切齿地发誓:“然后该让谁就让谁偿还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