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关吞噬了它最后一位祭品,此后,此地再无魔兽出世之可能。
鸣筝看着与海底浑然一体的石柱,和消失不见了的石阵,心里松了口气。
她看向白宁杭,后者正忙着解开闲待春身上的血线。
当三人回到海面之上的石盘时,皆是掩不住的轻松。
白宁杭倒在石盘上仰望着天空。
湛蓝天空上开着一团又一团云,正闲适地游荡着。
耳边海水声阵阵,听着心旷神怡。
“师姐,你再也不用守着这里了。”白宁杭开心地说,“你能回去陪阿巽了。”
鸣筝心疼地看着她,“那你能和我一块儿回去吗?我们一块儿待在秀城,哪里也不去。”
白宁杭摇摇头,眼前又出现刚才在水下瞧见的故人。
心口处还是有颤栗残留,比起山阴雪、沧黎,蕙蕙是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那位。
她有动过躲在秀城不出的念头,可是,她不能。
闲待春问道:“园长还要去救良器吗?在下愿意同去。”
白宁杭握住他的手,“不了,这是我该做的事。”
——
日光照耀着樱花林中的小院。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房屋里值钱的物件已经被搬空。
归山繁踏进萧瑟的院中,顺着残留的气息来到了最里间。
他看了看坍塌的房屋,又看看其他地方,不满地“啧”了一声。
“看来来晚了。”
归山繁又顺着气息走,在一道山路上发现一滩干涸的血迹。
他蹲下身,挖起一块泥土放在嘴里尝尝,不是白宁杭的血味,只能是她仇家的。
归山繁吐出泥巴,又继续跟着气息走,最终来到了那片崖下。
他跳上崖,听着凌乱的铃音,目光落在树下的小土堆,白色的花朵尚且新鲜。
归山繁坐在那座小土堆旁边,“不知你是白宁杭的谁,但你能否告诉我,她究竟又去了哪里?我怎么总是来晚一步?”
无人回应,唯有漫漫铃音。
——
昆仑山在九重山前的布防悄无声息地加强了。
各派的掌门也多次暗中来到昆仑山,共同密谋举兵反扑一事。
战争的气息已经弥漫着整个昆仑山。
今日来巡视地牢的弟子交谈时也在谈论这些事。
这些话落在沧黎耳中,他不由得出声询问,却得到弟子们的白眼与沉默。
他自嘲地笑笑。
“就要与魔族开战了,我也快要死了是吗?”
地牢尽头,施良器的声音幽幽响起。
沧黎应了声是,便没再说些什么。
施良器跪在干燥的稻草上,望着牢房内跳动的火焰,面无表情。
地牢这种阴暗而见不得光的地方,她最熟悉了。
她的母亲怀她时,就待在这种地方,不能被人看见,不能走出去,只能待在狭窄的d房间内等待她的出生。
等她出生后,母亲拖着才生产完的身体,就被拉去了九重山。
之后,施良器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些事,她为什么会知道?
这就是身为“良器”的宿命。
她叫良器,母亲也叫良器,往上之后的先祖们也叫良器。
良器就像一道枷锁,锁着数不胜数的她们。
也像割不断的脐带,连接着共同命运的她们。
良器自诞生在母亲胎中就能感受到怨气、感受到愤怒,她被数百道声音告知过她难解的宿命。
这些声音伴随着她长大,伴随着她整个被关在黑暗的房间的时光。
她们有时候会告诉她,哪里有条裂缝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房梁上有谁藏着的发簪,多少岁能被准许短暂外出,外出时会看见什么……
也是她们告诉她,如何利用一个人的同情。
同情,才是她们这种存在最需要的。
「一个人的同情,足以将你逃离这种既定的命运。」
「虽然我也没有逃开就是了。」
「良器,你一定要逃啊,替我们再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于是,施良器千方百计获得了施柔强的同情,又带着所有良器的心愿逃出了樊笼。
逃出师家那天,阳光很耀眼,她像第一天走出那间昏暗的房间一样睁不开眼睛,眼睛因痛流出眼泪。
良器觉得这也是她开心的泪水。
她真的开心。
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此刻她自由了。
在妖界秀城的日子更像美丽的幻梦,她被捉到昆仑山后时时回想起,都觉得这是梦。
地牢连时间都暂停,像她幼时的黑屋子。
良器怀疑其实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师家,秀城的日子是她因多年的封闭与黑暗,发疯幻想出来的。
直到她想起自己要被献祭的事情,胸口会充满着安心与平静。
对了,秀城不是梦。
是她经历过的时光。
她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也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所以她才能生出勇气来面对这样的命运。
被追杀时,良器很后悔,自己会因叛徒而被杀死,连累着自己的姐姐也险些被杀,那倒不如被献祭,起码她守护了很多。
守护很多像她一样,只想好好生活的人。
施良器想,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带更多的良器去更远的地方。
不过这也够了。
因为她听见脑海中,良器们对她说。
「很棒了,比我当年跑得远。」
「比我当年遇到的人多。」
「还和帅哥谈恋爱,虽然那个家伙是别有用心!」
「没事的,良器,不用怕,九重山里有我们。」
「我们就守护他们的幸福吧。」
施良器暗自对自己说,是的,不用怕,她还有她们。
——
蕙蕙逃回九重山,尽显狼狈。
后峥见到他断了右臂,没了左手,也不免惊讶。
“蕙蕙,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后峥关怀地迎上去,却在下一秒破攻,喜笑颜开不已。
“你的紫薇关破了吗?”后峥握住他的肩膀,“怎么没有听见上古魔兽的吼声?你该不会没有做到吧?”
“蕙蕙,你这会让母尊失望的……”
“呸!”
一口唾沫挂在后峥的脸上,她的笑容僵住,她缓缓松开蕙蕙。
当手指摸上那湿润的液体时,她眼下肌肤抽搐,她咬牙切齿道:“蕙蕙胆量见长啊……”
不消她动手,便有几名侍从识趣地走上前,压着蕙蕙跪下。
“你无功而返,其罪一。以下犯上,其罪二,该施鞭刑五十抽,请吧。”
蕙蕙沉默忍受着鞭刑,一声不吭,只红着眼死死瞪着后峥。
晕过去前,他想的是,终有一天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再次醒来,他倒在空荡荡黑压压的大殿中,视线中,王座之上的白光那样耀眼。
“母亲……”蕙蕙像幼时那样,伸出手期盼母亲能搀扶起他。
可话一出口,蕙蕙猛地回过神,不顾身上的痛苦,慌忙跪地,拼命磕头:“奴蕙蕙殿前失仪,望母尊息怒!”
“蕙蕙,你真的让孤很失望……”
王座上传来一声微不可见的叹息,“你明明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从小你就比后峥他们乖巧能干,可现在你让我很失望。”
蕙蕙如同天蹋了一般,不要命地磕头,仿佛想要靠这样获得座上女人的一丝丝怜悯。
很快,坚如寒冰的地砖上出现一道裂缝,血水流入裂缝里,不多时就满得溢出来。
“好啦。”就像母亲对顽劣的幼子无可奈何的语气。
可蕙蕙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屏住,生怕触怒了魔帝。
“你磕得孤的头都痛了——快过来,替孤揉揉。”
蕙蕙起身,大脑晕沉沉,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但强撑着身体走上台阶。
“擦擦脸上的血……”女子的话语戛然而止。
王座下,女子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见她的表情。
蕙蕙却感受到她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双手处,不悦如水漫过他的头顶,他险些喘不过气。
他不清楚母尊是因为自己的无用而生气,还是其他原因。
蕙蕙熟练地跪下,“母尊息怒……”
“谁干的?”
蕙蕙不知如何回答。
“连同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女子的声音已经带着浓浓的怒气,“谁能伤孤的蕙蕙?”
蕙蕙当即说道:“是虚极宫那边的人,奴蕙蕙冲破封印后不敌他们,被斩断了手。”
“虚极宫的人?哦,是她的人啊……”女子起身,步伐懒散地踱向蕙蕙,“那你背上的伤呢?”
蕙蕙眼神一狠,“是奴蕙蕙冲撞了姐姐,姐姐生气才教训奴蕙蕙的。”
“她要教训你,这得待她登上孤的王座后才能做——传旨,赐奴后峥……”
她顿住了。
蕙蕙:“姐姐赐了奴蕙蕙一百鞭。”
“赐奴后峥两百鞭。”
侍从应声退下。
女子蹲下身,手指温热,抚摸着蕙蕙的脸颊,而后抬起他的下巴,“我们蕙蕙吃了不少苦,娘看在眼里真是心疼。”
蕙蕙身体一抖,惶恐道:“君上,这是奴蕙蕙无用,活该如此。”
“呵呵呵……”女子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拿出一张轻纱,轻柔地为蕙蕙拭去鲜血。
擦过额前的烂肉时,她却用了力,仿佛要将纱揉进肉里。
蕙蕙纹丝不动,只紧咬着唇。
“孤已经为你出了气,说吧,你打算如何让孤息怒?”
额前的轻纱被扔到一旁,蕙蕙缓了过来。
“母尊,奴蕙蕙已经找到了那个烧掉魔宫的家伙。”
“可你喜欢她,你舍得抓来让孤出气?”
蕙蕙:“蕙蕙喜欢她,母尊也一定喜欢她,因为她比其他人都会反抗,母尊,她要强得很,所以虐待起来才好玩。”
“孤喜欢……人族那边蠢蠢欲动,你去九重山助后峥一臂之力,再给你一个机会,抓她回来孤就放过你。”
“断不会让你步你父亲的后路。”
蕙蕙眼前闪过残忍的一幕:男子惶恐地惨叫着,奔跑着,还是被巨大的魔兽扑倒分食,只留下一只残破的眼珠。
恐惧压在心头,蕙蕙立刻保证:“奴蕙蕙不会再让母尊失望。”
黑气从王座里飘出,轻轻地缠上蕙蕙的断臂,不过片刻,血肉交织挣扎出一双全新的手臂。
“孤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