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若无骨的青年趴在书案上,青年一脸倦意,眼下乌青厚重,嘴唇惨紫而皮肤蜡黄。
却在某刻,突然睁开眼睛,神情乍然欣喜后又浮现出餍足。
浓稠的**涌进身体里,执律感受到背脊处暖洋洋。
他的脸颊也恢复往日的光彩,白皙而红润。
终于找到了,可以由他任意汲取的灵魂,**和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填平了他一直饥饿的胃。
——
火焰褪去,露出平静的夜晚。
白宁杭凝视着被月光照亮的山阴雪,他倒在地上,眼睛折射出月光的光辉,难以瞑目。
她眼睫微微颤抖,缓缓蹲下身,用袖子擦拭着男子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擦不净。
周围静悄悄的,虫鸣声阵阵,时不时有夜风袭来,叶动草摇。
可白宁杭的心里却不平静。
自来到这里,体内的两股力量就在耳边叫嚣着,渲染着她的仇恨。
“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就死了。”
“只是沉浸在噩梦中?”
“你们两个闭嘴!”
“□□也该收到折磨,让他醒过来,叫他沉沦在现实与虚幻中,这才能让他更加痛苦!”
“就是,他□□已经死透了,那魂魄也不知还能存留多久还不如强行让他醒过来,变成行尸走肉,听他痛苦的哀嚎——你这家伙还蛮懂的嘛,我开始欣赏你了。”
“啊……阿震,宁杭!你不要听他们的话。”
白宁杭轻轻一笑,她站起身。
“魂魄会散,就让他不要散。”
体内的三条龙都发出不解的声音。
“我会让他永生永世都陷在他的心魔中。”白宁杭将山阴雪收入乾坤袋中,地上只留一地血渍。
“我也早已经为他想好了坟墓。”
白宁杭折返回樱花树下的小院,她走近那间废墟,点燃火焰照明。
床上洁白的冰雪中,蛆虫的尸体被定格在冰块里,还夹杂着衣料。
白宁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往上看,柔顺的头发不曾收到蛆虫的侵蚀。
白宁杭抚上去,手中升温,融合了发间的冰霜,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滩水中将它捞起。
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可白宁杭全然不在意,只将头发用一块青丝锦紧紧包裹住。
白宁杭带着头发远离了小院。
她忽而有些愧疚,刚才没有问问江铃夏她想要葬在何处。
天色渐亮,东边天际泛着如烟岚般的青。
白宁杭行了许久,行至一道低崖下,终于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地方。
如柳丝般飘逸的绿色藤蔓从崖上垂下,再往上看,那藤蔓挂在参天大树上。
藤蔓上绽放着如风铃般的洁白花朵,和风铃像,但却不是风铃。
藤蔓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便如飞鸟般飘向空中。
铃夏花,夏季开花,常伴生于树,风过时会有清脆的铃声。
白宁杭跳上崖。
她蹲在在树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白宁杭轻柔地将包裹放在坑中。
湿润的泥土掩盖住青丝锦的光泽,白宁杭拍好土堆,又折下几根藤蔓,坐在树下,坐在江铃夏的身旁,安静地编着花环。
天大亮,白宁杭将花环放在小土堆上。
“江铃夏师姐,有缘再见。”
铃夏花摇曳,又发出了清脆的铃声。
——
归山繁坐在龙背上,飞过离坤塔,直冲向离坤塔之后的禁地。
云开雾散,露出坐落在苍翠青山中一口巨大的圆形广场,以黑得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石块砌成围墙。
归山繁见到这个地方,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地方真该砸烂。”
蛟龙落在广场,归山繁跳下来。
“你舍得回来了?”
在他面前,立着一位女子。
女子穿着浅紫色的衣衫,飘渺地仿佛是用烟雾裁制而成,她撑着深青色的伞,墨竹的伞柄更衬得她的指节白如皓玉。
伞遮住了她脸,只露出一截莹莹下巴,和苍白的唇。
归山繁看见她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很自信,敢回来见我,不怕我让你生不如死?”
归山繁像是听到白宁杭说他性格温顺一样大笑起来,“生不如死?仙圣,你已经做到了。”
“呵呵,但我觉得你现在不是啊?”仙圣走近两步,及腰的墨发在身后晃动。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让你变得不一样的人吗?”
归山繁眼色凛然。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和她之间命运相连接。”
仙圣转着伞柄,“我早就知道你在哪里躲着,只是我想看看你们之间还能再发生些什么。”
这一转动,伞柄末端挂着的竹牌飞舞,归山繁瞧清了竹牌上的字。
震。
“你喜欢这伞?它是阿震送给我的。”仙圣怜惜地抚摸着伞柄,“有了它之后,我总是用它,很好用,我很喜欢。”
“就像喜欢先前那柄伞一样。”
“可是我也已经许久不用它了,所以你看,这伞面都裂开。”
“对我来说,无用的东西就该毁掉,你觉得呢?我是像对上一把伞那样对她,还是再怜惜怜惜?”
归山繁:“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料理不听话的东西啊,比如你,比如她——别生气,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我只是让她帮我一个小忙。”
归山繁听着女子过分柔软的声音,心中生出无名火。
“我也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你会答应的。”仙圣收了伞,归山繁别过脸,不看她。
“我想我终究还是爱着阿震的,我不想她受伤出事,所以拜托应玄,一定要好好护着她,明白吗?”
归山繁冷笑,心说就算没有她的要求,他也会这样做的。
“你来这里,就是想知道阿震的消息吧?我能告诉你。”仙圣施施然上前几步,“她啊,肯定是要找山阴雪算账,然后会去找沧黎,之后昆仑那边也要反击,你记得去九重山,她一定会在那里。”
归山繁知道去处,当即转身:“行,我去找她。”
可一转过,就对上一双纯白没有瞳孔的眼睛。
“在那里,她会死得很惨,不,或许不会死……鸣筝说过她的未来……”
归山繁脸色阴沉。
仙圣大笑着,“去吧,快点儿去拦她!我迫不及待要看你又一次失去活着的锚点时的美妙表情!”
——
紫薇关。
鸣筝守在海底,时刻关注着空间轮回。
魔兽每每冲出封印就会从另一端回到蛮荒。
它们不甘地踩踏着结界,尽管会被结界中的虚无吞噬掉一部分的肢体。
海底回荡着来自蛮荒的怒气。
宙餮已经坚持了四天,但眼下已经有颓废之势。
鸣筝抚摸着它的脑袋,额头贴在它的脸颊。
「再坚持,阿震很快就会回来。」
宙餮垂头丧气,可下一刻,它圆润的眼睛猛然一亮,盯着前方。
鸣筝看去,也惊喜不已,但转而又严肃起来。
「阿震,你……找到其他办法了吗?」
白宁杭没回答,只疲倦地靠在她身上。
鸣筝摸着她的背,宽慰她:「我知你和那藤妖关系匪浅,但是总要有牺牲,你不愿意就离开这里吧……」
「谁说的?」白宁杭忽的抬头,冲她得意地一笑,「我怎么会找不到办法?」
她放出乾坤袋里的人。
鸣筝瞧见他时,惊得挑眉,「山阴雪!」见他一副死气的模样,不由得侧目看向白宁杭。
白宁杭:「我杀了他。」
她粲然一笑,「师姐,我也不是虚极宫的弟子了。」
「但你仍然是我的师姐。」
鸣筝脸色发白,想要抓住什么,手却抓空。
她看着白宁杭带山阴雪落在海底的封印处。
「你可知,此封印非藤妖断不能成,紫薇关的封印里全是藤妖的魂魄,他们相互融合连接,才形成一条锁链,牢牢巩固封印。」
鸣筝拦住白宁杭,「你用山阴雪代替藤妖,此法不能行。」
白宁杭:「我知道,师姐。」
她朝鸣筝后面一扬下巴,「他来了。」
闲待春落在白宁杭的身旁,他不似平日穿着鲜亮的绿色,而是暗沉沉的老绿。
「收到园长的信我就来了。」
「此法不一定能成,但终归有活下去的希望。」白宁杭郑重道,「我会尽力一试。」
鸣筝:「你要用什么办法?」
白宁杭划开掌心,鲜血逸散,她眉心一动,那血液就乖顺地拧成一股细线。
鲜血越来越多,线也越来越长,下一刻细线缠绕住闲待春,竟奇迹般穿进身体,钻进他的七窍中,出来的另一端则缠上了山阴雪,同样钻进七窍。
而线的中间被白宁杭紧紧握住。
「你要用邪法?」
白宁杭闭上眼,「什么邪法?能为我所用就是好,再者,师姐,我本身就是乱道的存在。」
她将妖力灌入细线中,打开神识,两具不一样的身体就在她眼前。
她操纵着细线,一比一将山阴雪的身体改造成和闲待春一模一样的。
要想让闲待春摆脱献祭的命运,唯独此法,找到一个替身。
血线按照她的心意动作,妖力也在其中作用。
神识中的山阴雪变了模样,连体质、种族血脉都变得和闲待春全然相同。
白宁杭睁开眼,山阴雪还是那副样子,没有变,是她记忆中的师兄。
她黯然地垂下眼,专心收线。
血线先从山阴雪身上钻出,但还留了半寸在他体内。
世间不允许又全然相同的两个人,这是违反天道,若不及时消灭复制品,原主则会被即刻抹杀。
也真不只仙圣又是如何钻营出这些法子。
白宁杭看向鸣筝:「师姐,助我。」
鸣筝将闲待春、山阴雪二人用屏障护住,「动手吧。」
白宁杭没有迟疑,在宙餮的帮助下,她钻进了空间轮回中,迎面就撞上一只可怖的魔兽。
它咆哮着要吞掉白宁杭,被白宁杭一脚踢下。
白宁杭用力一踩,手中腾出火焰,汇聚成强力的火龙,冲向脚下的魔兽。
而那魔兽身下亦有其余魔兽助力。
白宁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压。
火焰拥挤在整个狭长的空间中,连同魔兽那要震碎人的五脏六腑的吼叫声。
白宁杭喉里涌出血,她只能往回咽,她在等。
等魔兽的力量发挥到至极,等她撑不住。
就是现在!
汹涌的魔气涌进白宁杭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却又在片刻乖顺地为体内的原有魔气所驭。
「真是,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纯粹的魔气了……」
白宁杭脸上浮现出魔兽的五官形状,像是有兽在她体内孕育着即将诞生。
白宁杭感受体内的狂躁,竭力保持着冷静,即使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叫嚣。
“都给我回去!”
火势强劲,压过那些魔兽们,将他们按回了封印口,火焰盘旋在封印口处,形成一道法力层。
白宁杭看向宙餮,无需多言,宙餮即刻收了神通。
白宁杭双手合于胸前,开始结印。
手势千变万化,配合着她无声念着的拗口咒语,自她身上生出万千枝丫,如水草般,愈发茂密。
相互交织交缠,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蛛网罩在封印口的一刹那,发出摄人心魄的绿光,连同着封印口所在的石阵也闪着绿光,显出原本的轨迹。
白宁杭收了火焰,那些魔兽纷纷冲了出来,将网冲得鼓鼓囊囊,却冲不破蛛网。
蛛网生出诡异的半透明触手,石阵处也生出触手,封印口也生出触手,纷纷拽住魔兽们往下拽。
白宁杭口中的咒语还未停歇,蛛网渐渐收紧,将那些魔兽压回去。
魔兽喧闹在海底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鸣筝有所动作,意欲将山阴雪推入阵中,可下一刻,蛛网破了。
一道人影冲破蛛网,身后跟着魔兽的巨口,这冲击影响到白宁杭,她被迫后退几百米,但手中动作仍不敢停。
破损处蛛网挣扎出新的藤蔓,迅速补上破损,将魔兽又再次压了回去。
再看那冲出来的人影,直奔鸣筝处,身后紧随两股黑气,纷纷袭击鸣筝身后的二人。
宙餮将那二人与周遭空间隔绝,黑气无力突破被回弹。
鸣筝迎上那人的攻击。
白宁杭加快结印,封印阵法已经开启不能中止,只能寄希望于鸣筝能控住那人。
「宙餮!」
处在宙餮身边的二人之一瞬间从里面消失,落在蛛网之上,仍由触手将他蚕食。
本就惊涛骇浪的海面上,映照着滚滚乌云,其间电闪雷鸣。
白宁杭加快速度,再念完一段咒语即可大功告成。
藤蔓绞紧了山阴雪,山阴雪如冰块般化开渗进蛛网之下,霎时间,石阵大亮,刻在海底的轨迹上升盘旋,缩小着落在封印口。
白宁杭不由得加快念咒。
「找到你了。」
如幽魂般的声音响在她脑海里,眼前,那人轻柔地捧起她的脸颊。
稚嫩的五官洋溢起孩童独有的天真笑容,他瞪大了眼,瞳仁又大又圆,铺满了整个眼眶,在绿莹莹的水下,显出几分惊悚与恐怖。
「阿震,我找到你了!」
白宁杭背脊窜起一股凉意,她的手隐隐发抖,她的心跳也逐渐加快。
过去被虐待的日子历历在目,她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一瞬,她就恢复了理智,手上动作不停,抬腿扫开眼前的男子。
天空,乌云如同搅起了风暴,围聚在一点,里面传出震天动地的雷声。
蕙蕙被踢开的下一秒,当即闪到她身前,大手紧握住她的手腕。
「不可以的,你不能这样做。」
白宁杭手腕烧出幽蓝的火焰,爬上蕙蕙的身体,可他全然不顾,他用力一拉,企图破坏白宁杭的施法。
乌云之中,酝酿已久的闪电也已备好,一道白光劈进水中,如矫健的鱼直游向海底。
「师姐!」
蕙蕙的动作顿住,鸣筝一剑砍断他的左手腕。
白宁杭踢开他,加快施法。
闪电愈来愈近,碎成诸多石块的石柱滚到封印口,拼凑出原来的模样。
一根石柱从海底中生长,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它突破水面,再次伫立在海面,铁链如蛇紧紧缠绕上,最后石柱裂缝一亮,它坚固如初。
即将落在闲待春身上的闪电顿时化为乌有。
白宁杭如释重负。
她再看向他处,已经不见蕙蕙的踪影。
只余一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