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那边又传来新的要求,山阴雪疲于应对,却又不得不应对。
他听着后峥在一旁犬吠,表面做出恭敬顺从的神情,心里直冷笑。
又在说什么疯话?要他潜入昆仑山杀了祭品?
“恕我直言,皇女殿下,昆仑山的地牢非我等轻易可破,殿下逼我也无用,不如思考如何策反昆仑山的其他修者,还有些许可能。”
后峥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笑道:“你当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吗?山阴雪。”
“他们高高在上,是同类人,你不一样。”
“在他们眼中,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者,没有显赫的家世,修炼的禀赋也算不得上乘。”
“对了,还有你的师门虚极宫,在他们看来也是异己的存在,就这样的人还想肖想他们的女儿,简直是不自量力。”
“所以你才会被他们追杀,不安分待在自己应该待着的位置,就是这样的下场。”
山阴雪脸上云淡风轻,仿佛说的人不是他。
可他漆黑的瞳仁轻微颤动,昭示了他的心绪不如表面那样平和。
“只有你这样被驱赶、排斥的人,才能为我们所用,至于你本人,本就睚眦必报,想必也是很乐意与我们合作的。”
“我倒是同情那个女子了,她究竟是被你深爱着,还是被你痛恨着呢?”
「家族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抱歉,山阴雪,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一介鼠辈妄图娶我女儿,你有什么资格?」
「呵,是虚极宫的人?跟你师尊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果真是虚极宫,都是心术不正的一路人。」
「虚极宫弟子,真是污了我等的眼。」
山阴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心中的郁气仍旧堵得慌。
入虚极宫前,他就清楚虚极宫在仙道中的位置,是不守成规、是乱道、是混沌。
为正派不齿,邪道排斥。
可为什么,和他一样的白震,却没有受到这样的对待?
沧黎不惜为她顶撞掌门,其他长老也对白震无可奈何,她和沧黎倒如神仙眷侣一般,不似他与铃夏。
没有人说她痴心妄想,没有人说她不配,更没有人知道她虚极宫弟子的身份。
可明明她,才是最得仙圣器重的弟子,轮到世人责骂,应是她首当其冲,但偏偏是他。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可受着所有的指责。
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
“紫薇关那边还是由你想办法突破。”后峥最后吩咐道。
山阴雪微笑应下:“是。”
心一点点沉进黑暗里。
就继续这样吧,本来就是被人唾弃的存在,就继续在这条路走到底。
反正从他最开始和魔族蕙蕙做交易,他就看到了这样一条前方注定是悬崖峭壁的道路,但没关系。
他还有她陪在身边,有她,就能掩藏内心最真实的不堪,有她就有了借口。
山阴雪强站在门前挤出笑容,整理好略些凌乱的衣衫,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入室内。
室内一如室外那样冷,山阴雪不满地压低了眉,眼睛一扫,看见晕倒在地的侍女。
他心中骇然,快步走去内室。
烛火早已熄灭,窗户被打开,樱花随月光飞进来,飘飘扬扬,最后盘旋在床榻上,落在女子的额间。
山阴雪僵在原地:“……铃夏?”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置于腹部,脸上的笑容宁静平和。
山阴雪晃晃脑袋,往床边走,可脚不听使唤,他走得摇摇晃晃,快到床边时,他终于失去了平衡,重重摔了下去。
山阴雪大口大口地呼吸,喘不过气,他想要喊些什么,可怎么样都发不出声音。
他颤抖着手抚上女子的脸庞,脑中一片轰然。
“铃……”山阴雪觉得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用力地抓住女子的手,想要这样弄醒女子。
还是没用。
江铃夏嘴边的笑意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也像是戳破他多年的幻想。
“不要……求求你,醒过来……”山阴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他想站起身,想要坐到床边,想再抱抱她,但他做不到。
忽的,紧握着的手腕下传来异动。
山阴雪惊喜地弯起唇,可下一秒,那手腕中一根蛆虫钻破肌肤,恶心地蠕动着。
如涨潮前的第一颗袭来的水滴,手腕处往上看,女子整个身体都在抖动,越来越多的蛆虫钻了出来,淹没了女子的身形。
山阴雪未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就凝固在嘴边。
又是一阵夜风,樱花如雨,室内黑了下来。
山阴雪看向窗户,只见窗户上坐着一道身影,逆光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但山阴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红色的火焰跳动在空中,温暖的火光点亮整个萧瑟的内室,也照亮了山阴雪震惊的脸,可转瞬,那张脸就被怨恨挤满。
“白震。”山阴雪咬牙切齿地喊道,在愤恨的驱使下,他不受控制的四肢也听话了些,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你要杀,要报复冲我来就是,为什么要杀铃夏,她是无辜的!”
白宁杭双手环胸,冷漠地看着山阴雪,如同欣赏一出不精彩的好戏。
“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你居然还能活着?”山阴雪语气关切,神情也真挚地动人,可说的话却是,“既然好不容易苟且偷生,就该乖乖夹着尾巴活,还敢出现?”
白宁杭看着眼前的男子不复记忆中那样出尘高洁,脸上因过度的情绪而变得沟壑纵深,像洁白神圣的雪山融化,露出了原本的石壁。
她有些失落地地移开目光,“在紫薇关那人是你吧?”
山阴雪坦坦荡荡地承认:“是我,我本来也没想掩藏这件事。”
“你就不怕吗?”
山阴雪冷笑:“怕什么?”
他摊开手,声音冷冰冰,未闻一丝羞愧:“怕师尊责罚?可她满眼里只有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不愿意瞧我一眼!”
“怕那些仙门正道?他们蝇营狗苟,和我一样在魔族面前大气都不出一个。”
“怕你?怕你冤魂飘荡世间,向我索命?”
“我什么都不怕!我本来身无一物,我有什么可……”
“你不怕你母亲入梦吗?”
山阴雪愣住。
“你和我说过,你家曾住在九重山边的一个普通小镇,你幼时丧父,母亲靠浣纱独自抚养你长大。”
“可一朝曾为魔族所杀,若不是有仙圣,你只怕也会丧命。”
山阴雪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
“你曾经跟我说,你痛恨魔族,你痛恨那些无为却受万人敬仰的仙者们,你要变强,足以守护世间如你曾经那样渺小的人。”
白宁杭语气里全是惋惜:“可是师兄,你做到了吗?”
山阴雪呼吸急促起来。
“你和杀了母亲的人站在一块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阿震,闭嘴。”山阴雪神情阴鸷,“你懂什么?”
“我这样是谁害的?仙圣,为什么我如此努力,她却不愿意看我一眼,你资质不如我,为何独得她青睐?”
“我想变强,她却不肯帮我。”
“还有昆仑山那群老家伙,将我贬得一文不值,拆散我和铃夏……铃夏,对,铃夏,她为什么不能像沧黎那样,为何家族的话她就一定要听,为什么丢下的是我不是家族?”
“沧黎……看到你也被背叛抛弃,我心里可真是痛快极了。”
山阴雪仰面,泪水划过脸庞:“我做错了什么?我想要的都得不到。”
“你的为什么太多了。”白宁杭面色复杂,说不上是厌恶还是什么,“所以,这是你要害我的理由?”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
白宁杭无奈地点点头,“对,是我不走。”
山阴雪:“白震,我亲手杀不了你,但今晚你也休想离开,我要你为铃夏陪葬,就是这样。”
他摔碎腰间的令牌,数十道玄黑人出现在室内,刀拔出刀鞘,刀鸣铮铮。
可就在玄黑人要行动时,他们却呆在原地,谨慎地踱步,四处看去,仿佛室内无人。
当一名玄黑人的穿过山阴雪的身体,他当即感觉到不对劲。
“师兄,看来你的修为也有所退步了。”白宁杭跳下窗,落地的刹那,光线构架的牢笼浮现。
她与山阴雪都被困在四方的天地中。
山阴雪目光探究地看着她:“你的修为恢复了?”
白宁杭靠在其中一根光线:“哪里的话,师兄亲手毁我根基,你清楚的,我不可能再有先前的修为。”
山阴雪蹙眉。
一枚冰刃破空而来,却在即将刺破白宁杭的眼睛时停下,碎成渣,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你……不是虚极宫弟子?”山阴雪微一挑眉,“你退出了虚极宫。”
“你明明得仙圣……”
“师兄,我不喜欢。”白宁杭冷笑,身体里冒出缥缈的紫烟与黑烟,交织着化成一片雾气,轻柔地绕着白宁杭的周身,她的脸也因此染上了几分戾气。
“不喜欢仙圣将我看做一件器具,强迫我修三道,不喜欢仙圣独断专行,要改造我为缝妖。”
“仙圣的道不是我喜欢的,所以我要离开,你视之为不可求的荣誉,对我而言却是枷锁。”
“你有尝过妖窟里的妖怪们的血吗?你有被丢进全是上古魔兽的幻境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是看见了仙圣赋予的认可,就因为这些我不想要的东西,你嫉妒我。”
“你要杀我。”
山阴雪摇摇头,“不对的,不是这样的,仙圣只说要传授你她的毕生所学,没有说要这样对你。”
“虚极宫在修仙界人人喊打你以为是什么?仙圣的道太泯灭人性,她只想造出最厉害的怪物。”
白宁杭低声叹息,“我成了这样的怪物,我即将变成这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