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妖城里,归山繁面色难看至极,他反复尝试连接白宁杭,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他因气离开幼稚园,躲在诡妖城中。
但他说不出气什么,气白宁杭只是为了个藤妖就甘愿冒险?气她不理解他的好意?
归山繁不知如何见她,索性自己一个人待着,可就算待着,他也能感受到白宁杭心中的各种情绪。
归山繁不由自主地想,这些情绪有多少是为他?
悲伤,浓烈的悲伤将他吞没。
归山繁从吊床上起身,她这样糟糕,怎么能放心?
就在归山繁决定回去时,他却感觉一股窒息感,是白宁杭!
谁能伤她?檀疏?不对。
归山繁胡思乱想中,那股窒息感骤然消失。
胸口那里,像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爬,在蚕食,是郁结于心化不开的怨恨。
归山繁捂着胸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即开始感受白宁杭的所在。
他额前渗出冷汗,怎么会?感知不到,她在哪里?能够断开他二人之间的联系。
归山繁没气馁,尝试通过神识呼唤她。
「你究竟在哪里?」
胸口那里又是一股异动,下一刻,归山繁感觉到他和白宁杭的羁绊断开了。
归山繁:“哈?”
他脸色更黑了,当即往幼稚园赶。
一进入幼稚园,园区里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是课间玩耍的时间。
归山繁皱着眉,目光在一处又一处移动,没有看见白宁杭的身影。
他来到书房无人,他走到白宁杭房间的窗下,里面亦无人。
除却来园区工作的教习们,没有看见白宁杭的半点影子。
就连檀疏也没有看见。
他又往农舍赶,里面空空荡荡的,素耳墨耳也不在。
归山繁不满地冷笑,正要转头另去他处,忽而听见小声的啜泣。
他脚下一转,顺着哭声来到了不远处的田地里。
霸天挽着袖子,一边哭一边挖泥巴,弄得脸上脏兮兮。
归山繁蹲在他身旁,“你哭什么?还有你知道你宁杭姐姐去哪里了吗?”
霸天一见是归山繁,打了个哭嗝儿,很是激动地说:“我xxxxxxxx,呜呜呜。”
他说什么归山繁完全听不懂,刚要打算吓唬他好好说话,有人道:“你回来晚了,园长已经走了。”
归山繁炸了毛,怒气冲冲地走到那人身前:“话说清楚,园长走了?去哪里?为什么要去?”
他揪起闲待春的衣领,“你个混蛋,要不是你贪生怕死,白宁杭为什么会来救你?她又怎么会离开?”
“也是怪你,你又为什么要负气离开?”檀疏如鬼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拦不住她。”
归山繁松开手,“所以白宁杭去哪里了?”
檀疏:“去人界了,她……要处理旧日的恩怨,还有让这位待春和我不认识的良器都活下来。”
归山繁懊悔地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就负气离开?他怎么会以为白宁杭救了闲待春,肯定会在幼稚园待着。
如果是这样,之前鸣筝也就不会特意嘱咐他。
归山繁压下对自己的怨气:“所以,白宁杭去人界,是去哪里?”
檀疏:“虚极宫,她是虚极宫弟子,回人界肯定是回那里,而且她要解开与虚极宫的生契死契。”
归山繁惊骇,他当初解开这两样,仙圣扒了他一层皮下来,那刚才的窒息感该不会……
归山繁毫不犹豫地抬脚,“我去找她。”
檀疏:“好,不过我提醒你,阿震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劝不动她回来。”
“你若要守在她身边,也要明白她身边险象环生。”
归山繁轻笑:“是吗?那我去正合适,她这家伙打架不要命,我可得拦住她。”
“顺便再和她说一说为什么对我不辞而别这件事。”
——
“阿嚏!”正坐在树上的白宁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险些将手中的魂石跌落。
她揉揉鼻子,继续静心感受着魂石的指引。
山阴雪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长居何处,以前也总是他来昆仑山约她相聚。
白宁杭的神识跟着魂石泛起的涟漪而动。
眼前的景象千变万化,最后停在一座满山粉樱的山脚下。
“找到了。”白宁杭反手将魂石收入怀中,站在树枝上。
手指在空中轻点,一片树叶轻飘飘地划过,空无一人。
——
风过,樱花花瓣飘飘如雨下。
窗内,床榻上的女子正痛苦地翻动着身,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肌肤。
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隐隐有什么在蠕动,将要破皮而出。
被尖利的指甲刮破的地方,一根白色的蛆虫钻了出来。
樱花落得更热烈了。
“铃夏!铃夏,药来了。”白衣男子着急地奔到床边,碗中的药汁不少溅出来,染污了男子的衣袖。
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忙将药灌进女子口中。
喝了药,那些翻滚的蛆虫终于稳定下来,纷纷沉睡在体内。
女子崩溃地抓着男子的手臂,“求求你了,让我死吧!算我求了,山阴雪……我受够了……”
山阴雪却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没事的,铃夏,很快就好,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治好你。”
女子拼命地挣扎,“我错了,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只爱你自己……”
女子的怨怼在小院里响起,响了很久。
等女子挣扎累得昏过去,山阴雪为她捏好被角,吻吻她脸上的破损处,全然不在乎那里曾爬出过恶心的蛆虫。
一名密探入室,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脸色更不大好,趁着黄昏离开。
——
铃夏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室内的白蜡已经快烧尽,火光也渐渐暗淡。
她看着火影在床幔上摇曳,心里却想得是自己何时才能如这烛火熄灭。
如果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她当初还会愿意答应山阴雪跟她走吗?
家族以她为耻,她有家回不得。
师门也羞于提及她,师尊更是对她失望至极。
以为相爱的心上人,不顾她的痛苦,强行弥留她于世。
一步错,步步错。
她害了自己,害了家族。
还有那位沧黎的道侣,白震。
她有见过这位女子,交谈不过几次,是个性格很爽朗的女子,与她也算投缘。
有时候江铃夏想不通为什么会是白震代替了她留在魔界,而不是其他人?
沧黎应该也是怨她的吧?
心思乱如麻,窗户被打开的动静让她回过神。
谁?
她没出声,只隔着床幔瞧着那道黑影越来越近,胸口不免激动地起伏。
若是山阴雪的某位仇家,她就能解脱了。
床幔被挑开,来者似乎没想到她醒着,神情怔愣片刻,旋即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吵醒你了,师姐。”
铃夏不可置信地坐起身,“你是……白震?”
是幻觉?可当女子坐在她的床边,她清晰地看见了女子起伏的胸膛。
“是我,好久不见了,师姐。”
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铃夏哭着笑:“太好了,你、你没有死……我、我对不住你……”
后知后觉般,她羞愧地捂住脸:“我不该逃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你该逃的,没有谁可以逼着你做这样无用的牺牲,谁都欠你一个道歉,是我们太无用,若非如此何必向魔族委曲求全?”
听到这话,铃夏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都冒了出来,“只有你这样说。”
女子轻柔地拿出手帕为她擦着泪水,“那是因为师姐只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有很多修者都不赞同师姐的牺牲。”
铃夏羞愧地不敢看白宁杭,“谢谢你,还愿意这样和我说话,我终究是对不住你。”
“不是的,师姐,对不住我的只有山阴雪,不是你。”白宁杭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认真说,“你何错之有?”
铃夏无措地眨眨眼:“听到这句话,我很开心。”
她低着眼细细想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反手抓紧了白宁杭,“白震,我没有任何资格可以请求你帮忙,但我真的受不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白宁杭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经过二十多年的蛊虫的折磨,她已经很消瘦,没有往日的风采。
“师姐,要我怎么做?”
“杀了我吧。”
白宁杭毫不觉得意外,她躲在樱花树上时看见了她痛苦的模样,这痛苦摧残她二十余载。
“这蛊虫本就无解,我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
“可山阴雪不明白,他为了我的病不惜与魔族勾结,走上这条不归路,我不能接受自己成为这样的存在,所以师妹,求你杀了我。”
白宁杭沉默很久:“我明白了,师姐。”
江铃夏露出个解脱的笑容。
她在白宁杭的搀扶下,坐在梳妆镜前,久违地看见自己的模样,她笑了。
“还真是……难看。”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闪过一丝黯然。
火光将息,欲进来添烛火的侍女一进来就困得靠着门框睡到了地上。
白宁杭安静地看着江铃夏为自己上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和沧黎对镜梳妆的画面。
“师妹,我的眉画不好,能否帮帮我?”
白宁杭接过眉笔,细心地为她画上了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眉毛。
如柳叶,却又似罥烟。
“还是太难看了。”江铃夏捧着自己的脸,如此说。
白宁杭安慰她:“我来此地途中,听说如今的女子以瘦为美,追求瘦而不骨,师姐这样就很好。”
“谢谢你安慰我。”
江铃夏梳好发髻,戴上自己许久未戴的珠钗,又在白宁杭的帮助下,换好了一件粉色的衣衫,很浅淡的粉,就像一瓣泡在水里许久的桃花花瓣,生命力被时间这汪水浸透而逝。
“好久没这样打扮了。”
白宁杭强忍酸涩,扶她躺在床上。
江铃夏鼓励似的看着她。
白宁杭便轻轻抚上江铃夏的脖颈,触及的一瞬间,或许是她的手指太凉,她缩了缩。
白宁杭感受到掌下脉搏的颤动,说不出心里的惋惜是为何。
是因为江铃夏本不该有这样的命运,还是因为她即将扼杀一条人命?
江铃夏:“容我死前问一句,你和山阴雪是什么关系?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会是你?”
白宁杭嘲讽地扯扯嘴角,“我和他?他是我的师兄。”
江铃夏疑惑了不过片刻,后又了然地点头,语气怅然:“如此薄情之人,我倒没有要离开她时的愧疚了。”
“师妹,动手吧。”
白宁杭:“师姐,再见。”
手指尖生出白线,穿进江铃夏的脑中,不见血,她已经闭上了眼,像睡着了一样,嘴角带着丝丝笑容。
白宁杭后知后觉地想,她死了,山阴雪会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