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治疗,闲待春第二日好多了,能靠在床边,用包成粽子的手端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花蜜水。
“多谢园长,在下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来救我。”他歉意地低垂着眉眼,“可现在想想,在下做错了。”
“你的师姐告诉了在下很多事,只牺牲在下一人,就能让妖界的其他人免受灾难,在下却还是想要独活,太自私了。”
晶莹的泪珠滴落进碗中。
白宁杭故作生气:“那这样我也是自私的,我不想失去我的朋友。”
闲待春抬眼看她。
白宁杭:“该牺牲的是那些罪孽深重的人,良器和你都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你的命可以挽救危局,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你的牺牲。”
“太过理所应当,反而让人感到恐惧。”
窗外,几声鸟鸣叫,白宁杭恍惚抬眼看窗外,树枝上枝繁叶茂。
江铃夏被决定送入魔界时,也是树枝繁茂的季节。
“我们人族是无人再能战吗?为何要答应魔族和谈,又为什么要答应他们这样无理的要求?”
白宁杭气愤不已地质问沧黎,“你的师尊究竟在想什么?你为何又一言不发?哪怕和亲的人是你的师姐,你也无动于衷吗?”
沧黎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当前最好的安排。”
白宁杭一把推开他:“我不懂这个安排,除了长魔族威风,灭我等志气,究竟有何用处?”
沧黎:“人族当然能战,只是战后呢?九重山的封印能被封住吗?师家人还未生出祭品,需等他们诞下下一任祭品,才能封住九重山。”
白宁杭不解地拧眉:“祭品?封印?”
她冷笑,“我不信,仙道有如此多的大能,怎么轮到要封印一个九重山就必须要什么祭品?”
“呵呵,如此说来,祭品一事有惯例可寻。”
“什么师家的祭品,你师姐也是祭品之一。”
沧黎:“无论如何这是事实,我们不能改变什么,这是为了大局,师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白宁杭轻嗤:“沧黎,你说这话未免太高傲,太薄情,提到你师姐,你只有一句大局?”
沧黎垂首,“那我该如何?”
白宁杭:“我不知道你该如何,我知道我现在要去反对这件事。”
她彼时不知江铃夏是山阴雪的心上人,只是怀着对牺牲她一人和人族的尊严换取所谓的和平感到不耻。
对沧黎初现的薄情未加以上心。
后来,沧黎也加入到反对的队列,她就忘记了这次的争吵。
直到她也被沧黎所谓的大局所伤,她才真正领略他的薄情。
白宁杭厌恶这种牺牲,这种被人推着去的牺牲。
所有人对你说。
「你一人不幸可以换取大家幸福,为什么不愿意牺牲?」
「你一人之命轻如鸿毛,可若换他人千千万万之命又重于泰山。」
所以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剥夺牺牲之人的选择的权利。
所以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把牺牲看做职责所在。
所以对那些不得已牺牲的人,只有一句“应该”和“大局”。
没有人问想不想,愿不愿意,就这样擅自做了主。
白宁杭想,那她宁可走上战场,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牺牲不可避免,可是怎么能如此被漠视?
“谢谢你,宁杭。”闲待春的道谢让白宁杭不稳的心绪回到了现实。
“但如果你未能找到其他方法,在下愿意赴死,只要这一次的牺牲,在下的族人也能免去这种使命。”
他浅笑,笑容有些勉强,像是为了安慰她努力挤出的。
白宁杭向他承诺,“我不会让你牺牲的。”
她握住闲待春的手,“你好好养伤。”
门口,檀疏悄悄打量着白宁杭和闲待春,最后落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若有所思。
——
白宁杭思忖离开一事,准备去帝都向执律索要她开办幼稚园的报酬。
她正坐在静波潭前垂钓,为檀疏钓鱼,却看见一道幽蓝身影从幼稚园门口远远而来。
是凛月回来,可等她再走近些,一脸的古怪。
“凛月,发生什么事了?”
凛月眼里满是失落,看向白宁杭时眼睛更是一红。
“帝都那边传来政令,”她声音有些哽咽,“人族所有的产业都要归妖族官府所有。”
白宁杭愣住,手中钓竿一动,她回过神去拉鱼线。
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鱼在水桶里生龙活虎地摆动。
凛月坐在农舍外的小桌前,没甚胃口喝着素耳煮的甜水。
“宁杭,我们该怎么办?”
白宁杭在桌子上敲了敲,“收购后,原先的店主还能在店里任职么?”
“收购的价格又如何计算?”
“还是说,这是为了赶人族出境?”
凛月摇头:“前几日幽家上书,言及人族诸多产业危及妖族本土商户,长此以往,妖族难以自立,故而进言恳求妖皇将人族产业收归各地官府手中。”
“至于其他的细节,还没有正式的政令传来,但估计也快了,就在这几天。”
凛月放下甜水盏:“你有何想法?”
白宁杭却是低头一笑,“凛月,其实收购也好,本来教育一事就不该长久握在外族手中,我能理解。”
凛月神情一变。
“而且,我还有一事未告诉你,我……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白宁杭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汤勺落地,素耳不可置信地扑过来,“园长,你、你要离开吗?那你多久回来?是不是不回来?”
白宁杭忙哄道:“只是有私事要忙,解决完会回来的,我怎么舍得你们呢?”
凛月久久凝视她,白宁杭躲开她的审视。
直到晚上,凛月开门见山问:“你要回人界,是为了当年的恩怨吗?”
“是,也不是。”白宁杭拨弄着人鱼烛,“一是为了恩怨,二是为待春良器。”
凛月不解。
白宁杭向她解释了这几天的事。
听完后,凛月脸色更加不好。
“我、我和你一块儿去。”凛月急切地说,“你当年帮了我,我也要助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白宁杭摇摇头:“这是我的事。”
凛月捂着脸,“我放不下你。”
白宁杭抱住凛月,“这些日子就要拜托你了。”
她听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眼睛也湿润了。
白宁杭离开前,特意拉着霸天的小手,“我要离开去处理一点儿在人界的事情,你放心,檀疏会像我一样待你。”
霸天却抓着她不肯撒手:“我能和你一块儿去吗?”
白宁杭摇摇头,“不能。”
霸天咬着唇,眼泪哗哗地往下掉,“那宁杭姐姐你多久回来?”
白宁杭细心地擦拭着他的眼泪,“我不知道,或许很快,或许要一段时间。”
霸天抱住她:“可我舍不得你。”
白宁杭掏出一个布袋,将它放在霸天手中,“霸天留在这里也有用呀,我很喜欢花,可现在没时间种,霸天能不能帮我种?”
“等我回来就能看见一片花海,那我就会很高兴。”
霸天紧紧捏着布袋:“那、那花开了,你就会回来吗?”
白宁杭错愕,依稀间记得,她对谁说过,“等花谢了,我就会回来。”
她不敢承诺,只是抚摸着霸天的脸,“你要好好种哦。”
“我会的!”
阿巽也不舍得她离开,闹着不肯吃饭。
任凭他爹檀疏立在门口威胁:“快给我开门,再不吃饭,我就撬开你的嘴硬灌进去。”
“我不吃!我不吃!除非白宁杭不走!”
檀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气,“你惹出来的,你自己解决。”
白宁杭认命地卸门而入。
“啊!我说了我不要吃东西!爹,你不要打我,你只要让白宁杭不走就可以……”
本抱头乱窜的阿巽看到是白宁杭,一下子冷静下来。
可下一刻,他委屈巴巴地皱着小脸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是不是又要当白震去了!”
“你是不是又要消失不见!”
“你是不是又会死二十年!”
小孩儿的尖嗓门让白宁杭脑袋一晕。
“不是的,阿巽。”白宁杭上前欲拉着阿巽,被他躲开。
阿巽吸吸鼻涕:“除非你不走,我就让你拉我的手。”
白宁杭哭笑不得,用着法术强制将阿巽拉入怀中,“这不就抱到了?”
阿巽挣扎个不停,最后猛然抱住白宁杭,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要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走?我会保护好你的。”
白宁杭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好阿巽,你不是喜欢昆仑山那边集市上的糯米糕吗?我回来给你买一份。”
阿巽哭得直打嗝:“你不是要去送死吗?”
白宁杭扯扯他脸颊:“谁说的?我只是去办个事。”
“我爹说的。”
白宁杭无奈地笑,“你爹乱说,我只给你买吃的,不给他买。”
“好!”阿巽用力点头,“那我还要梅子、豆干、糖葫芦……”
出门,檀疏抱着双臂而立:“真要走。”
白宁杭捶了他肩膀一下:“我不开玩笑。”
檀疏望天,无可奈何叹气一声:“行吧。”
她没有看见归山繁的身影,自那天他们争吵后,他就消失不见。
白宁杭画出传送阵,将锚点锁定在执律之处。
倏忽一下,她消失在幼稚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