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杭又被檀疏抓着念叨,念叨得她头疼欲裂。
偏偏她奈何不了檀疏,鸣筝师姐的男人高低得给几分薄面,女人就是容易这样左右为难。
听到动静跑来的阿巽见她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刚甜甜地叫了声“爹”,要为白宁杭求情,就被檀疏瞪得往归山繁身后钻。
檀疏又扫视着归山繁,归山繁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做,不至于连坐到我身上吧?”
“你出去。”
归山繁瞥了一眼吃瘪的白宁杭,笑着拉起阿巽和他一块儿出了门,甚至还贴心地关上门,“鸣筝的男人,好好教导她。”
换来白宁杭的怒视。
“你爹,性子还蛮强。”归山繁对阿巽说,“连白宁杭也在他面前讨不到好。”
归山繁抱起阿巽,横看竖看,阿巽乖乖巧巧的一只小猫妖,除了模样有点像檀疏,没有檀疏的半点凶神恶煞。
他捏捏阿巽的脸颊,“你说你,怎么没有你爹的一半儿性子?”
阿巽鼓起脸颊,“我也想。”
“檀疏是你爹,你怕你爹就算了,我怎么觉得连白宁杭对他也发怵?就好像他也是她爹一样。”
归山繁努力露出个和蔼的笑容,“乖阿巽,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阿巽仔细想想,“我不知道。”
但从记事起,他就发现白宁杭和爹爹的关系不太好,但又透着他说不明白的感觉。
白宁杭好像不止是母亲的一位师妹。
白宁杭每每造访时,爹总是那个最不欢迎的人,嘴上说着“麻烦”、“烦人”这类字眼。
可又记得白宁杭的口味偏爱辣,做包子时多放了辣子,辣得他直流鼻涕泡,爹就会让他多吃几口,说这样就能习惯不流鼻涕泡。
记得白宁杭喜欢青色,为她准备的房间里都是用青色装点,却又说这颜色素净得有些难看。
阿巽在檀疏骂骂咧咧地跑去为白宁杭收拾客房时偷偷问他,“爹,你真的不喜欢白震姐姐吗?”
檀疏利落地抖开青色床单:“你娘让的。”
“可我娘还没说让你收拾客房啊?”
“闭嘴。”
“哦。”
大人是不是总喜欢言行不一?
爹还怨白宁杭耽误他与娘的二人世界,就寝时和娘说第二日要赶她走,家里不是收留流浪汉的地方。
娘还没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什么明日赶集,刚好能买到新糟的辣椒酱。
娘就会笑,问他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白宁杭。
爹那时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或许是看在娘的面子上,赶集时爹给他带零食也会给白宁杭多带一份。
他和白宁杭一起漫山遍野地玩,忘记吃饭的时间,也是爹站在院子里对着山坡大喊。
还有他和白宁杭因为玩火系法术,不小心点燃了爹精心养护的猫草时,爹也会让白宁杭和他一块儿整整齐齐地跪在院子里。
当白宁杭离开后,他会在餐桌上感叹,“她终于舍得走了,家里来个她吵死了,连阿巽都变得不乖,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蛋。”
阿巽心虚地把脸埋进饭盆里。
可在晚上就寝时,爹却又会猛地坐起身,狠狠道:“她那么早走作甚,那罐辣椒酱还没有吃完,我们都不怎么吃辣。”
“下次让她再多住几日。”
这些话也是因为娘的面子才说的吗?
阿巽看不懂爹。
他究竟是喜欢白宁杭还是讨厌她?
后来某一天,爹听娘说白宁杭失踪了,初听只说:“她一向神出鬼没,说不定过几天就又出现了。”
但有天晚上阿巽起夜,发现爹和娘一块儿用秘术查找白宁杭的消息。
确认白宁杭真的失踪后,爹还带着他四处搜查,没有任何结果。
“这家伙搞什么鬼?我还学了如何制辣酱,做了好几罐,她就消失了,真是给人填麻烦。”
爹剁辣椒的刀剁得更响了。
白宁杭三年未出现,爹厨房里的辣椒酱换了一次又一次。
再次听到白宁杭的消息时,爹正种下一批新的辣椒苗,娘告诉他白震死了。
爹不解地皱眉,像是没有听懂一样,问:“死了,什么死了?”
白震死了。
她消失的三年里,成了魔族王子的王妃,好不容易出逃后又被她的道侣沧黎捉回去,送还给了那位魔族王子。
“阿震最后用魂火烧了自己,和那个魔族王子同归于尽。”娘沉重地说。
用火烧了自己?那有多疼啊?阿巽听到这里忍不住哭出了声,“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震姐姐了?”
爹双手发抖,眼里像要喷火,“我去杀了那个沧黎。”
可是沧黎深居昆仑山,爹闯不进。
他站在白宁杭的衣冠穴前祭拜时,眼睛红得吓人,说出了阿巽第一次听到他说出的一句软话,“抱歉。”
每年祭奠,娘和爹都会给白宁杭烧很多她喜欢的东西。
一年又一年,过了二十年。
阿巽由一只婴孩儿成长为幼儿期的幼崽,记得每年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烧给白宁杭。
爹的辣椒苗地仍然种着,只是结出的辣椒一年一年地拦在地里。
娘也努力调查着当年的真相。
谁都忘不了她。
或许是这种想念,老天爷让白宁杭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不过是残缺的身体,她被烧得遍体鳞伤,虚弱地倒在家门口。
爹站在白宁杭床前时,瞧着昏迷不醒的她说:“再不醒的话,就把你丢出去,从此别来我家。”
可白宁杭的伤势很重,重得连爹的威胁都不怕,且像是怄气般越来越恶化。
爹只好亲自去神农圣地采还魂草,险些被镇守的神兽所伤,看着娘喂她喝药时,又说:“这药喝了不见你醒,真是白瞎了。”
转身又去古籍中寻医法。
后来,白宁杭的情况好转却仍迟迟不醒,娘日夜守在她身边,爹也会在外面的窗前等候。
“爹,阿震姐姐为什么会这样?”阿巽忍不住问他。
爹向来厌倦一切的脸上出现了惋惜的神情,他语气沉重但还是在骂白宁杭:“她是个傻瓜,看不懂人心,轻易相信别人。”
“爹,那阿震姐姐会好吗?她是不是还是会死?”
爹不像往日那样不耐烦,而是认真地对他说:“她不会死,有你娘和我在,她会活着。”
再后来白宁杭真的活过来了,只是没了往日的光彩,她时常发呆,望着窗外,不知道看什么,但眼神很悲伤。
爹看到她这个样子,会暗骂她“无能”,可眼里满是心疼与自责,像是在骂他自己。
他也怪白宁杭占了娘,可他自己也默默在一旁守着。
白宁杭吃不下东西,爹还会想法子做些新鲜花样,端到她面前却又说,“你师姐让我做的,不吃小心我翻脸。”
白宁杭睡不好,也是他听着娘的要求制成了香料,只为她能睡得好些,话到嘴边又成了:“睡不好谁会心疼?”
阿巽又想到了很多年前娘问的问题。
某日,爹牵着他从城里买了东西回家。
阿巽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爹,你为什么这样对阿震姐姐?你是喜欢阿震姐姐,还是讨厌她?”
爹的回答和多年前的回答变得不一样了。
“阿巽,她是我们的家人。”
“没有她,我不会和你娘相遇。”
“没有她,我也会死。”
爹抚摸着他的头。
不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才这样做。
家人,是家人。
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会别扭,用不好听的话笨拙地藏起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意,却又会因为对方的遭遇而感到感同身受的痛苦。
阿巽把爹的话告诉了娘,娘也抚摸着他的头,“对,阿震姐姐是我们的家人,她现在受了苦,我们要好好保护她。”
——
被檀疏拉着问东问西,白宁杭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能反复说:“我没有,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再三追问才勉强信她,去农舍准备做饭时,他又说:“你要真有喜欢的人,必须带回来让鸣筝和我瞧瞧。”
檀疏神情略显黯然:“好歹让我们把把关,别再碰上什么道貌岸然之徒,鸣筝和我都很害怕。”
白宁杭闻言,心中的怨气散了大半。
檀疏走后,白宁杭也记起自己的要紧事。
闲待春的信。
白宁杭运气,催动灵力,感知着闲待春的踪迹。
她送的那枚蝴蝶发簪里有她的灵力,只要她催动灵力,蝴蝶发簪也会回馈她同样的振动,说不定能感受到闲待春如今身处何处。
白宁杭闭上眼,放开神识。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
万千蝴蝶紧随其后。
白宁杭错愕地睁开眼,怎么会?灵力间的互相感应失效了?
她怎么感知到闲待春的蝴蝶发簪就在幼稚园?
白宁杭再次闭眼,尝试将那回应她的万千碎片拼凑。
须臾,白宁杭脸色发白。
她快步走出书房,裙角蹁跹,一路走到她房门的窗下,那枚蝴蝶发簪正静静躺着。
她蹲下身,捡起蝴蝶发簪,电光火石间,白宁杭想明白了什么。
“你在做什么?”
白宁杭回头,归山繁笑着向她走来:“师妹,你手上拿得又是什么?”
“站住。”
归山繁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别这样看我啊。”
白宁杭目光如炬:“昨晚,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因为这枚发簪对吗?”
归山繁瞥了一眼,“这不是你送给闲待春那家伙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宁杭冷笑:“你最好不要有事瞒我。”
“师妹,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呢?”
“待春他去了哪里?”这话一出,归山繁的笑也凝滞了几分。
“他就待在诡妖城好好的啊?”
四周静悄悄,夜色从他身后逐渐蔓延过来。
白宁杭突然想起归山繁对她说过的话。
「也要提防我啊。」
白宁杭往后退两步,“你把闲待春怎么了?”
归山繁见到白宁杭的动作,脸色神情又淡了几分,“我能把他怎么样?”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归山繁耸耸肩,“这个蝴蝶发簪更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说了,只是昨晚感觉到你的心情不好才出现。”
“师妹,我不喜欢闲待春,可我动他有什么企图呢?”
白宁杭逐渐冷静下来,的确,不一定就与归山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