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屋里,苍原坐在椅子上。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只为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你在这边还能认识谁?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徐小云很不客气地问。
苍原却只是淡声道:“我要等。”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等到,他等到之后又能做什么。
忽而,门被打开。
苍原抬眼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喂,你要退租的话,租金我可不退你,知道吗?”
“……”
是房主。
苍原厌烦地蹙眉,“明白。”
或许施柔强并没有看见自己,他也该回昆仑山,才能将功折罪。
他起身,跨过门槛,微偏头,就瞧见一道绛红色的身影靠在门旁。
像是等候了多时,她的眉眼间满是不耐。
“良器在何处?”
苍原:“昆仑山。”
“你们多久动手?”
“恕难告知。”
白宁杭轻嗤一声,“等魔族把我人界尽数侵占完再动手好不好?”
“你冲我发怒无用,我本就不知。”苍原一顿,“你若逼我交出良器,我也恕难从命。”
白宁杭:“我为何要你交出良器?”她走近苍原,“她是祭品,封印九重山必不可少的一环。”
“我只希望,你们昆仑真的能护好她。”
苍原细细打量着白宁杭的眉眼,试图找出相似的轮廓,可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全然不一样。
阿震有着最耀目的眼睛,只要唤她,她便会眨着那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满眼都是他。
眉眼像春日的迎春花,看着就让人舒朗,偶尔她转动眼珠又会透露出几分狡黠。
可眼前的女子,眼里的光如晚间明月,冷冷淡淡,嘴角总是带着丝丝笑,可那笑却如浮萍,眨眼又消失不见。
鬼使神差般,苍原问:“白园长找我,只是为了让我等在献祭之前护住良器性命?”
白宁杭反问:“不然呢?”
“其实,我一直能感受到白园长对我的敌意,不是因为良器或其他原因,只是我这个人存在本身。”
“所以白园长,你今日来,是要杀我吗?”
苍原唤出佩剑,原本平庸的剑陡然一碎,却又漂浮在空中,再次拼凑。
剑身萌发出一股神圣的光辉,苍原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
如林下肃肃风,眉间冷意凛然,可眼里却又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白宁杭双手环胸,面无波澜,可手指已经紧紧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
再次相见,白宁杭以为会是在杀死他的那天,可现在她就在异界中与他相见。
她猜得果然没错。
他没变,还是她曾经很喜欢的模样,还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当初傲气的沧黎君脸上竟然多了分谦卑与脆弱,如一把刚硬的剑被折断后接续上。
“所以,你在此等候我又是为何?”白宁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是想试探我吗?你从一开始就想试探我,我很好奇,我在你眼中究竟像谁?”
“白园长很像我的一个旧相识……不,是我曾经的道侣,你或许听过,她是白震。”
白宁杭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了一样,连说出的话,听起来都不像是她的声音,而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白震?沧黎?我是听说过,可白震早死了。”白宁杭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但我看你似乎眼熟,你是……昆仑的沧黎,或许在某个比试中,我有瞧见过你。”
沧黎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细微表情都记住,也仿佛想要看透她身上的伪装,“对,我是沧黎。”
呼吸一滞,白宁杭挤出一个微笑:“看来我很不幸,和这样无情无义的沧黎君相识于异界,不过我听说,沧黎君似乎叛逃魔族,该不会祭品被沧黎君送入魔界了吧?”
沧黎:“我是否叛变,师门自有定夺,我但求问心无愧。”
白宁杭了然,沧黎痛恨魔族,在祭奠父母时,一向情绪不轻易外露的人都无声地流泪。
那时,白宁杭便会抱住他,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衣衫。
“我信沧黎君。”白宁杭呼出一口气,“如此,祭品的性命就交在沧黎君手中,可别让牺牲了千年的器皿一脉的人都白死了。”
“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性命。”
沧黎有些怔愣,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女子看见他的真容没有惊讶与怒火,没有打算杀他,更没有逼迫他交出良器。
所以世上有人和他一样,能够将所谓情感置于大局之后。
不是阿震。
阿震她太重羁绊。
沧黎想起她的师兄妹因魔族奸细命陨时,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她关在房间内约一个月才出来。
她说的第一句就是“他死得太轻松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收集那为魔族奸细的魂魄,意图再杀之。
试了多次没有成功,她还怨了自己很久。
而且,阿震性格多睚眦必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某夜,她忽的惊醒。
他刚要抱住她,哄她入睡,她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我适才做梦,梦见你招惹其他人,不仅有女修,还有男修。”
沧黎觉得好笑,还是想要抱她,“只是梦而已。”
“万一是警示呢?”白宁杭推开他,坐起身,“你该不会真会背着我有其他人吧?”
沧黎笑出声,他歪着身体,趴在白宁杭怀中,“我本来没想过有道侣,也觉得所谓动心动情只是人的**作祟,我甚至不理解为何父亲见到母亲时会笑。”
“可是遇到你,我才好像明白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对,明白了该不会背着我找其他人吧?”
沧黎直起身,手抚上女子的脸颊,注视在朦胧灯光下,略带愠怒的脸,“我认定一个人,就只能是她。”
他看见女子的脸色稍微好很多了,便抱住她,“梦里的我是不是很过分?让你这样生气。”
怀中人传来闷闷的一声应答。
“那只是梦,我不会的。”
“那你真这样做了怎么办?”女子回抱住他。
沧黎还没回答,就听见女子说:“我这个人很霸道,我的东西不能被其他人染指,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们就分开,我会报复你,让你生不如死。”
她的手缠得更紧了,“我说到做到。”
所以,如果白宁杭是白震,不可能这样平静。
白震能与魔族蕙蕙同归于尽,如果活着,看见了薄情寡义的他,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杀死。
哪里能留他苟活?
可是白宁杭这个人的某些时刻真让他感觉到那就是白震。
所以,或许真的是他弄错了?
沧黎心里涌起一股失落,焚烧白震的是魂火,能吞噬一切,的确没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沧黎苦笑,是他在痴心妄想。
人死不能复生。
“白园长的话,我记住了,就此别过。”沧黎作揖,露出了腕间的红绳,“有缘再见。”
白宁杭目睹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她也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道内昏暗空荡,白宁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的回响。
忽的,她停在原地。
胸口还是发闷发紧,她喘不过气。
“就这样让他走了?”
白宁杭抬头,心里忽然有几分安心。
她没说话。
归山繁却拧起了眉,眼前,女子眼睛红红,紧抿着唇,一副要强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受。
他俯下身:“怎么?那家伙欺负你了?”
这句话一出,白宁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一滴又一滴,顺着下巴滴落。
归山繁立刻严肃起来:“不应该啊,你这么厉害,他怎么可能伤到你,我也没有听见你们打斗的声音。”
他用自己的袖子轻手轻脚地为白宁杭擦拭眼泪,“你告诉我,他如何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来。”
白宁杭哽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师妹,你这是在无理取闹。”归山繁无奈地掏出昨晚用过的布带,系在眼上。
“这下行了吧?”
有人闯进了他的怀抱,归山繁愣在原地,双手举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妹?”
“白宁杭?”
“白震?”
回应他的都是女子的哭声,以及女子紧紧环在他腰上的双臂。
“你哭的话,我会嘲笑你的。”
“啊,唬你的,别掐我啊,我怎么舍得嘲笑你。”
“你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如何做?”
归山繁叹气,大着胆子,缓缓地将手臂环住白宁杭身上,感受到女子的纤细时,他眼睫颤动。
他施展出结界,将他与白宁杭二人隐藏。
好半天,怀中女子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要杀了他。”
“那个苍原,好啊,我帮你。”
白宁杭从归山繁的怀中离开,眼神坚定,“但不是现在。”
“你想多久杀他,我就陪你。”归山繁收敛好自己的失落,扯下布带,刻意地不看白宁杭。
视线只落在她的衣裙上。
“多久杀,怎么杀,都由你。”
白宁杭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要他一命换一命。”
——
紫薇关。
闲待春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汪洋之中的一块石盘上。
日轮高悬,烤得他睁不开眼。
他起身,带起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闲待春低头,就瞧见自己的双手双脚被锁链束缚着,锁链的另一端是根伫立在天地间的石柱。
他尝试使用法术破坏石柱,可毫无作用。
闲待春泄气般地垂下双手,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事情,最后确认他被人强行掳到这里。
「境域藤妖,追随妖祖而得束缚之力,乃是最佳的锁链。」
昨晚男子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你醒了。”
一道女声在背后响起,闲待春转身,就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婷婷立着。
眼睛如苔藓般深绿幽冷,素不相识,可闲待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双眼睛给人的熟悉感。
依稀间,眼睛的轮廓很像一个人……
闲待春仔细思索,脱口而出:“阿巽。”
他瞧见女子的神情愣了片刻。
女子:“阿巽?你认识我的孩子?”
不等闲待春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也对,你在阿震的幼稚园里,自然认识阿巽。”
闲待春感受到女子身上没有恶意,便问:“这里是何处?在下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你又是谁?”
女子:“这里是北海,紫薇关的上方。”
“你是封印紫薇关的祭品。”
“我是鸣筝,负责看守紫薇关。”
鸣筝给的太干脆,让闲待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闲待春垂眸想了许久,“你口中的阿震是白宁杭?”
鸣筝点头。
“她知道你带在下来这里的事吗?”
“不知道。”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同门。”
闲待春对鸣筝的坦诚感到讶异:“你就这样直接告诉在下?”
鸣筝不解地笑了:“为什么不呢?你都要死了。”
闲待春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只是因为,我是所谓的境域藤妖对吗?”
鸣筝点头。
闲待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法力变作一只鸟飞向远处,却在某个地方化作了灰烬。
“飞不出去的。”鸣筝变出一把伞递给闲待春,“休息吧,两日后这里的封印会松动,你就会死。”
闲待春推开鸣筝的伞,坐在石柱下闭眼,心里却想他能向谁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