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待春今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
无论是在教室里授课,还是独自待在书房内处理事项,那种被窥伺的感觉总是散不开。
送完园生离开幼稚园,他关上门,挎着自己的小包独自一人走在灯影憧憧的街道。
灯笼散发着让人难以安心的红光,阴风阵阵,整条阴气森森的街上只有闲待春这一抹鲜艳的绿色,像是误入坟地的生灵。
闲待春低着头,用余光扫视着周遭的环境。
门扉上影子快速掠过,他收回视线,暗自运力,脚下也加快。
身后回荡着脚步声,街道前也有不速之客拦住去路。
闲待春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三道身影。
红衣黑靴,虎背蜂腰,眼里都闪着**裸的狠厉,右手紧握刀刃,刃身紧贴手臂,刀光寒气袭人,仿佛不见血不肯回鞘。
“你们是何人?”
“想知道我们的来头?”一男子笑道,“知道我们的,都不能活。”
他往前一步,腰上的令牌上用鎏金写着两个字“锋刃”,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虚极宫”。
虚极宫、锋刃?
“在下似乎与你们并未结怨,不知尔等为何堵截?”
“谁说你我非得结怨才能在此相遇。”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闲待春握紧拳,“既不是结怨,恕在下不能想陪。”他提步就要越过面前的三人,却被刀拦住了去路。
“你今日得和我们走一趟。”
闲待春抿唇:“为何?”
“境域藤妖,追随妖祖而得束缚之力,乃是最佳的锁链,这个理由可以吗?”
闲待春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花染,可转头又否决了花染泄密的可能,她与他同为妖族,且他未在妖界听说过虚极宫这个名号。
闲待春:“虚极宫是什么?”
男子手里甩着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虚极宫是什么?”
他顶腮,“你问倒我了,虚极宫是什么?”
街道无风。
他忽的凌空跃起,直劈闲待春。
闲待春当即闪开,左右各有杀招袭来,他只等得织出藤蔓抵挡住刀刃。
“虚极宫是什么?这不好说。”间隙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但我觉得我是来带你去承担命运的地方。”
白光一闪,藤蔓被切开,闲待春脸色煞白。
他脚下生出藤蔓将他托举至空中,其他无数的藤蔓刺向敌者。
“在下不知自己有何命运,不会与你们同去。”
男子踩上藤蔓,竟直接跃到闲待春面前,“这由不得你。”
下一刻,藤蔓贯穿他的胸口,生生将他拉扯成两半,摔落到地面。
可是,那两半尸体一落地,鲜血汇聚,如同黏胶一般,互相拉扯,竟神奇地合成一块。
男子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抬头望他:“这么有脾气?”
这是……
记忆里,男妖被父亲母亲撕扯成两半,也是这样奇迹般地拼回了原样。
和归山繁一样的妖怪。
这一失神,闲待春背后被重重一击,他落在适才男子流出的血泊中,发间的蝴蝶发簪掉落。
他被人拎起来。
“走吧,去紫薇关。”
暗处,瓷宁通过水镜向归山繁传话:“他已经被抓走了。”
水镜里浮现两个字,「缄默。」
雷声大作,雨滴透过诡妖城上方的云层砸在街道上,冲刷了血迹。
蝴蝶发簪静静躺在雨滴。
——
窗外一声惊雷,白宁杭从梦中惊醒。
怎么忽然下这样大的雨。
她心神恍惚,久久睡不着,便起身披上衣服,推开窗,走廊的灯火入户,外边黑沉沉的天地间回荡着雨水,时不时闪电划过天空。
白宁杭记得魔界的雨都是这样的大暴雨,就像魔族这个族群一样,残暴,恨不得扫荡世间一切。
魔族七殿下大婚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
对魔族而言,雨天才是好天气。
她和山阴雪两个人扮做前去恭贺的宾客,稀里糊涂地、轻易至极地就进了魔宫。
如果那时她再敏锐点儿,就能察觉到这份容易的诡异,也能听出山阴雪优柔寡断地说他不敢去时的对她起的这份恻隐之心。
但没有如果,白宁杭靠在窗边,感受湿润的雨气侵入温暖的室内。
心情依旧烦躁,就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白宁杭盯着雨幕,似乎瞧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晃动。
她刚要细看,却被不速之客遮挡住视线。
“你在做什么?”窗外,男子探身而入,替她挡住了潮湿的气息。
“夜观雨景?这能有什么好看的。”
白宁杭就要关窗,被归山繁止住。
白宁杭:“你不觉得你有些冒昧吗?”
归山繁的眼睛状似无意地在女子的肩颈处扫过,而后垂眸从袖子撕下一条长条,“师妹为我遮住眼,这就不会冒昧到你了。”
在他压抑的视线中,女子的手拿起那条布带,归山繁闭上眼,感受布条压在眼睑上。
女子身上传来的幽香在鼻端流转,她的发轻轻擦过脸,还能听见她的呼吸,都像羽毛一样挠着他的心。
黑暗让感官的知觉更加灵敏,归山繁的喉结克制地滚了滚。
白宁杭手臂环到归山繁的脑后,用力一系,男子吃痛地往后仰,白宁杭摸摸他的发,顺顺毛。
石青布带遮住他的眼睛,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的白。
许是雨夜的缘故,这白得就像就淋过雨的玉兰花瓣。
他扬着唇,对不能视物一事全然接受甚至享受,仿佛不担心眼前人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
白宁杭倒真想欺负他。
“你大晚上怎么也不睡觉?”
“师妹,我不需要睡觉。”
“哦,我懂了,你在监视我。”
男子低低地笑出声,笑里带着几分懒意,“师妹,你忘记了,我能感受到你的心绪,你心情低落,我肯定是要来守着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我……的确没有什么好心。”归山繁感觉到那股幽香淡了,便不动声色地倾身。
白宁杭指尖抵住他的胸口,硬邦邦的,她不免又多用了力,“回去吧,我也倦了。”
“我守在你窗下就好,毕竟我答应了鸣筝要护好你,要是让什么东西惊扰到了你,可就是我的罪过,鸣筝会把我分尸的。”
白宁杭摸不准他话里的真假,觉得他话里太古怪,便直接推开归山繁,关了窗。
窗落,归山繁卸下布条。
眼底染上的**与偏执还未消散,他摩挲着窗户,细细品味着刚才的一举一动。
半晌,他松开背在背后的左手,一枚沾了雨水的蝴蝶发簪躺在掌心。
差一点儿就让这发簪飞到了白宁杭的面前。
他稍一用力,蝴蝶发簪碎成渣。
白宁杭似乎很喜欢闲待春,她听到了闲待春的宿命一定会很伤心,可他不想白宁杭伤心。
真是对不住了。
闲待春。
归山繁吹开掌心的粉屑,他坐在窗下,看着连绵大雨扑在脸上,心里却想着刚才的旖旎。
胸口处的触感还未消散,他抚上那处。
倏忽,雨声中传来谁的凌乱的脚步声。
归山繁直起身,幼稚园有白宁杭的结界,除却职工,能直接进入的人屈指可数,深夜拜访会是谁?
“宁杭,白宁杭!”
雨中,一个女子浑身是水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衣裙上满是泥泞,她的头发也被浇湿成一股股。
“白宁杭……”
女子的喊声中带着哭腔。
门陡然开启,归山繁来不及阻拦,白色纱制的宽大衣袖堪堪扫过脸,她已经冲进雨幕。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薄薄的纱衣,紧贴在她的肌肤上。
归山繁闭上眼。
“可是良器有事?”白宁杭接住踉跄的施柔强,目光触及到她身上的伤口,神色一变。
施柔强想要说些什么,可体力不支,眼皮一翻,晕倒在白宁杭怀中。
白宁杭用力一抱,将施柔强抱回屋中。
安顿好一切,白宁杭才略放下心。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
肩膀落了一件冰冰凉凉的衣衫,“你的衣服打湿了。”
白宁杭拢紧衣衫,眼神仍落在躺在床榻上的施柔强。
“一定是良器出事了。”
——
第二日,大雨停歇。
施柔强醒来时,正值午间。
她神情茫然地望着屋顶,倏忽,她猛地坐起身,却拉扯到伤口。
她又重重摔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才上完药,你别乱动。”白宁杭听到屋内的动静忙走进来。
施柔强瞧见白宁杭,眼睛一亮,如同看见救命稻草,“白宁杭,帮帮我,救救良器!”
她紧紧攥住白宁杭的衣袖,眼泪从红肿的眼里争先恐后地淌出。
白宁杭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你先冷静,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柔强哽咽着说了昨晚的经过。
“所以,隐息阁的人可能与魔族勾结要杀了良器。”
“而良器不愿你受到牵连便推你进入传送阵。”
白宁杭面色凝重,隐息阁、山阴雪……他还和魔族有交易吗?
施柔强:“还有,在我离开前,我看见了苍原,和穿着昆仑山弟子服饰的人。”
她嗓音沙哑,“如果真是昆仑山的弟子,那良器暂且无性命之忧——只是我想,苍原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所谓祭品接近良器。”
施柔强抓紧被子,“就算没有隐息阁的人,早晚有一天良器也会被抓回去。”
“良器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被献祭,我答应过她,要带她找到一个没有罪恶与黑暗的地方生活。”
“白宁杭,我自知不该找你帮忙,可我实在走投无路。”
她翻身下床跪下,“我求求你,你救救良器,只有你知道良器的身份没有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没有说她该牺牲。”
“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子,她只想多活些日子,为什么牺牲这种事要轮到她的身上?”
“求求你……”
施柔强的举动把白宁杭吓得也跪了下来,“你不要这样!”
她扶住施柔强,“我会有办法,会有办法的。”
“现在,昆仑山那边还未与魔族开战,良器性命暂时无忧,我们从长计议。”
“现在,我们要去找到苍原,确认施良器的位置。”
施柔强点点头,“对对,我都糊涂了……我……”
“你休息,我去就好。”白宁杭替她擦掉眼泪,“你要坚强起来,良器还等着你去救。”
施柔强捂着脸发出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