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冰冷。
赵棉雪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灶台,看上面积灰的程度,估计很久没使用了。
这是醉心堂主屋旁边的耳房,她昨晚被关在这里。
那帮人涌进来后,她本来要被扭走的,可被萧彻捂着流血的鼻子叫停了。
叫停后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吩咐,只恶狠狠盯着人,容妈妈看他伤势颇有些骇人,于是提议先将人关在屋里思过,等公子看完伤,稍后再处置。
萧彻直接下令将人关进了耳房。
这间屋子本用作醉心堂的小厨房,但萧世子本人对吃兴趣不大,且讨厌院内人员过多,于是没有启用,只让厨房每日送饭过来。
如今,倒成了赵棉雪的受苦之地。
今日外面不知是怎么了,好似有一堆人进进出出,难得吵闹,耳朵里嗡嗡作响,赵棉雪拢了拢身下原本用来生火的稻草。
昨晚不觉得,睡醒一觉后好冷。
窗柩有光透进来,将人照的半明半暗,她缩成一团,往日肉肉的健壮的小身子竟然变得有些柔弱娇小。
此时吱呀一声,赵棉雪心头猛然一颤,是谁......
她抬头看去,门被打开了,萧彻的轮椅停在门口。
他今日穿得整齐贵气,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配着脸上的青紫,叫人不敢直视。
赵棉雪一眼锁定在他手上。
他正漫不经心地摩梭着那块从她身上抢走的长命锁,开口说的话直叫人恨得心口发疼。
“赵棉雪,看我。”
她听话抬头看他。
“你说,看着我说,说我错了,我就既往不咎,放你出来。”
她的嘴唇抖了一下,问了一句:“那你会还我的东西吗?”
萧彻眉头一皱,手里的动作停下,不置可否。
赵棉雪心中了然,恨道:“我错个大屁!”
萧彻深深皱起眉头,觉得耳朵被刺了一下。
既如此。
他无情打量她一遍,最终命人推他离开。
挡风的人离去,洞开的小门呼啦啦灌进冷风,赵棉雪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门外,他就这样离开了?
外面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些不敢出去,过了一会儿,当院子重归安静,她才起身走出去。
萧彻走了,不知去哪儿了。
院里的人也走了,煮茶的,洒扫的,整个醉心堂内空无一人,只把赵棉雪遗留了下来。
她瞬间高兴起来,迈着脚丫就往外跑,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去找廖婆婆他们。
刚跑到门口就被廖二拦住了。
廖二是廖婆婆的儿子,平日在醉心堂当门房,他一脸为难道:“棉棉,公子走的时候吩咐了,院里你负责洒扫,没有命令,你不可以出去。”
赵棉雪看着眼前洞开的大门,本就没回暖的身子更加冰凉了。
廖二看着人也是内心唏嘘。
他们看赵棉雪住进来的时候是有些羡慕的,孩子就是容易交上朋友,而且幼时的情谊,好的坏的都容易一起分享,就算小公子只呆一段时间,陪他玩几个月,那也稳赚不赔。
谁知公子是这般脾气,年纪小小就这么难伺候。
廖二叹了一口气,凑到赵棉雪旁边小声道:“你别难过啊,我估摸着,公子是回家过年呢,”他信誓旦旦,“他本来就是来这边养伤的,此去不一定会回来,他刚刚走,带来的护卫下人还没跟上去,我这就放你走不合适,你乖乖待上一天,等公子的人都撤走了,我还懒得管着你呢!”
别院的下人本就松散,过了今日,别说赵棉雪,廖二也懒得守这座空院。
听完他的话,赵棉雪眼睛一亮,可想起什么后又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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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的离去对整个别院的下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要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除了留守的几个孤寡老者,大家早就收拾东西回家过年了。
于是,萧彻带来的人紧跟着离去后,各院的人纷纷打包收拾东西,期待管家下达放年假的决定。
众人都以为,公子不会回来了,至少在过年前是不会回来了。
二十三这日,大批人跟着萧彻离去,傍晚,在不重要的位置的下人也纷纷归家。
中午赵棉雪来门房这里吃东西的时候,廖二给她说了这个好消息。
看他满脸洋溢着放假的兴奋和喜悦,赵棉雪却越吃越慢,逐渐迷茫了起来。
过年了,她,应该去哪里呢?
这是第一个没有许瑛的新年,赵棉雪突然想起,前两年许瑛在府上干活儿的时候,也是提前十天左右回银杏村,那时她多么的期待过年啊。
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发愣,当天色渐黑,赵棉雪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前几天不曾觉得,此刻,空无一人的醉心堂是这么大,这么空,没有人来点灯,于是往日布满柔和灯光的屋子变成了一个个漆黑的,仿佛长牙五爪的大洞。
她内心忐忑地跑回偏房的塌上睡觉。
夜越深,浓黑越重,晚风在窗外呼啸,赵棉雪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恐惧中,她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估计是很晚了。
如许瑛一般,往日留守的下人大多是在附近招的,一夜之间便回去了大半。
廖婆婆家消息更灵通,几乎是在萧彻的人撤走后,她便收拾包袱叫儿子随她一同回家了。
她家老头子平日负责给厨房送菜,早就念叨着了,中午的时候就说下午赶着牛车来后门接她们。
廖二也是到了晚上才知道自家老母这样忙着回家,吃了晚饭后急急忙忙回下人房收拾东西。
走三步能被老娘催上五遍,直叫人头疼。
等廖二坐上老爹的牛车,出了城门,看着离家越来越近的路,寒风也无法阻止他内心的悠哉。
拿一根捆柴火的草绳咬着玩儿,廖二突然一拍大腿。
“哎,糟了!”
廖婆婆一巴掌拍在了人肩头上,“要死啊,大呼小叫的,吓死你老娘了!”这是廖家二老的老来得子,平日很宠爱。
廖二转头吼道:“打,还打!娘,就怪你,催催催,这回催出祸来了!”
因为走得急,他们请看后门的李老头帮忙锁门,可赵棉雪还在醉心堂,要是李老头没发现可不就造孽了?
廖婆婆听罢满脸焦急;“你看看你,当得什么差,不行不行,老头子,咱回去。”
可这眼瞅着没多久都要到家了,廖家父子都不太想折返。
廖父安抚道:“嗨呀!李老头关门又不是只关外面,那书房不是特意交代要锁吗?他进去一看不就得了,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腊月二十四,齐地百姓过小年的日子。
李老头是个做事耐心细致的人,年纪大了觉少,天不亮开始,他就到处走着完成大家伙拜托他的事儿。
到了醉心堂的时候天刚昏昏亮,进院子转了一圈,感叹主子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李老头锁了书房的门后退了出来。
他年纪虽大,但手脚却很麻利,围着醉心堂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遗落任何该关闭的窗扇,该锁的门后,粗糙皱褶的双手合上了醉心堂的大门。
昨晚不知几时睡的,今日亦不知几时醒的,赵棉雪只知道她起身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推开门出去,到底是熬过了昨天。
心情颇好的走到大门处,面前所见的场景让人如坠冰窖。
她慌乱得喊叫,拍打,无人答应,无头苍蝇似地在醉心堂角角落落走了一圈,赵棉雪终于绝望地发现,她出不去了。
廖二呢?寥哥哥去哪里了?
赵棉雪抬头看向天空,天地一片寂静,好似只剩她一人,她腿软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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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长公主府。
装潢精美的屋内,衣着鲜艳的婢女端着托盘进进出出。
“世子,这是殿下亲自给你搭好的。”容妈妈笑着给萧彻穿上鞋袜,来了公主府,她不用管府中琐事,大早上就来了公子身边伺候。
萧彻撇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轮椅上。
“廖医师已经在外等着了,公子可要先过去?”有婢女进来福身道,她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萧彻上着夹板的小腿。
前晚的扭打还好没有造成他小腿二次伤害,他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以防万一,廖喜还是选择先加强固定一段时间。
看了后确定无甚影响,萧彻移步饭厅,婢女鱼贯而入,依次摆盘,再顺序退下。
待人走开,萧彻盯着琳琅满目的桌面,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赵棉雪的身影。
她此刻在干嘛呢?用了早饭,一边洒扫一边反思自己的错误?
其实他不想走得这么急的,那晚上用过药后,躺在床上,萧彻想,如果第二天她不认错,他就叫人把她打死!
第二天,赵棉雪倔得像头驴,得到愤恨的眼神后,他却“落荒而逃”,萧彻确信,再不离开,他会做些叫自己后悔的事儿,像当初从马上摔下来一样。
于是,他匆匆离开了。
来申城是打架后决定的,过年独自待在硕果镇定然不被允许,相比回当阳城面对那一大家子亲戚,萧彻选择来申城。
喝一口汤,萧彻放下勺子,漫不经心道:“母亲呢?”
薛婉照的贴身婢女来安排公子的起居,恭敬道:“回公子,殿下尚未起身,昨夜提前吩咐了奴婢今早过来伺候。”
萧彻将汤碗放下,胃口丧失大半。
这一等便等到接近中午,等不来人,萧彻自己带着下人来到了栖凤堂。
帷幔坠地,珠帘摇曳,芳香扑鼻。浓妆淡抹总相宜,说得便是大兴长公主的天姿国色。
薛婉照坠着满头珠翠出来,一眼便看见自家那个冷着脸的小仙童。
她今日红唇热烈,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后,对着别扭的萧彻一笑,“哟,这是哪家俊俏的小公子啊,怎么来到我府上?”
萧彻捏着拳头拄着拐站在原地,面色依旧无甚变化。
薛婉照扑哧一笑:“都说了你小小年纪,莫要整日拉着个脸,快过来,为娘看看。”
萧彻好似不情不愿走过去,临到人跟前,他停住了脚步,下一秒便叫薛婉照一把拢进了怀里。
他不着痕迹地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感受着扑鼻的馨香,这是幼时闻到过的味道,他将头埋得更深了。
过一会儿,抬起头,近距离下,薛婉照发现了他脸上淡淡的青紫,也发现了小人腿上的夹板。
她柳眉倒竖,随即把伺候萧彻的一行人全部叫到了跟前。
一群人战战兢兢跪下,只听公主哼一声,随即喝到:“一个个的,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叫你们好生伺候着人,就是这样伺候的?”她指着儿子的脸,“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他这腿怎的还没好?廖喜,你何时成了这等庸医,若不成,本宫叫你脱了这身官皮,回你的凉州耕种去!”
萧彻心情愉悦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垂头把玩着挂在他脖子上的长命锁。
廖喜等人苦不堪言,还是容妈妈上前仔细回了话。
薛婉照听完正待发怒,却听见怀里的儿子温声道:“母亲,这事勿怪,她是儿子在别院交的朋友,我俩只是打玩,一时上头才这般,原是不怪她的。”
薛婉照眉头一挑,“怎么,依你的意思,是不准备罚了。”
萧彻垂眸:“儿子已经罚过了。”
薛婉照思索一瞬:“行,你说如何就如何吧,不过仅此一次,我当你们只是玩闹,若下次再犯,可不能这般轻易饶过。”
廖喜跟着应诺,心底却长长叹息。
为父母者,放权而不管教,怪道小公子这般脾性。不过说到底,长公主自己也是个恣意妄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