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照同萧梁和离住到申城后,这是萧彻第三次来到公主府,依旧是那么陌生而新鲜。
母子俩吃过午饭,薛婉照带着人出去游玩了半日。
申城果然同她信中所说的那样,家家户户红联张贴,大街小巷摊贩吆喝,年味甚浓。
薛婉照让护卫隐没在人群中,自己穿着一身平头百姓穿的衣服,推着儿子走进街巷里。
这和当阳城那个同萧梁争吵时歇斯底里的母亲不一样,她褪去了眉间常驻的忧愁和疲倦,是那样鲜活而美丽。
“看什么呢?喜欢什么东西,母亲叫人去买。”转过头见儿子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薛婉照好笑道,顺手还递过了一串糖葫芦:“诺,拿着吃。”
萧彻乖巧地接了过来,低头咬一口,酸甜在口中迅速蔓延。
好吃。
薛婉照没管人什么表情,她见前面的路口围满了一群人,里面还敲锣打鼓大声小声地吆喝着,长公主眼睛一亮,把儿子推给旁边的容妈妈,转头挤进了人群中。
暗处的护卫面色一苦,也赶忙不着痕迹地朝着人群中挤进去。
看她游性甚好,光彩照人的模样,萧彻也跟着对周围好奇起来。
申城当真是极适合过年的。
傍晚回到栖凤堂,用过午饭,他迟迟未曾离去。
薛婉照打了个哈欠,对着人道:“天色已晚,阿彻快回去歇息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行。”
萧彻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她,欲言又止,却听她继续道:“哦,对了,你也知道,申城是为娘的封邑,申城外的原山乡前几日遭了雪灾,损伤甚大,为娘昨日答应了前去查看,不防你过来了。接下来两日我不在府中,下人们我已经吩咐好了,你乖乖待在府里,过两天我回来同你一起庆贺新年。”
刹那间,眼中盛满的期待化为了浓浓的失落,他不情不愿道:“好。”
薛婉照勾唇笑了笑,起身回屋了。
萧彻原本只是有些失落的状态截止到第二日午后,他用了午饭,正被长宏推着逛院子。前两次来的时候心情不甚美妙,还未曾好好游过这座占地宽广的府邸。
行至园子东门,却见一衣着青衫,面貌雅俊的男子正抱胸斜靠着月洞门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看清人的面容后,萧彻皱了皱眉,准备视若无睹,却见人慢悠悠走到了他的跟前。
“在下林风,请世子安。”
薛婉照和萧梁闹掰后并不是立即和离的,萧梁并不答应,但薛婉照此人爱憎分明,最初的痴恋全部转为厌恶后,她立即住到了申城。
这个男子就是她找的第一个面首——林风。
薛婉照毫不避讳地带着此人出席各个场所,正是如此,萧梁最终才同意与她和离。
实在丢不起脸了。
当初,长公主冲冠一怒为男颜,下了齐王脸面,闹得着实有些难看。
此刻,这男子主动到他跟前,想必是为了些争风吃醋的事儿,萧彻满眼厌恶,不想理人。
却听林风悠悠跟在他身边继续道:“哟,公主怎么不在世子身边?”
萧彻不耐烦地停下,“跟着我作甚?你如今不在母亲跟前,我可即刻叫人将你赶出府去。”
林风挥动折扇道:“哦,是吗?”他啧了一声,“我们这等失宠的,哪及旁人那等新宠的,自是任世子打杀了。”
言外之意让萧彻不禁一顿,明知是圈套,但事关薛婉照,他依旧忍不住往里钻:“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风计谋得逞,啪地一下收了折扇兴奋道:“世子,让在下猜猜,公主今日没陪在你身旁,想必是说身有要事?”
萧彻抬眼看人,“少卖关子。”
“你难道不想知道公主去哪里了?”
无聊,萧彻长呼一口气,“长宏,走。”
林风这才急了,连珠炮似地道:“世子,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公主得了一个新宠,兴头正烈,前两月大雪摧毁了他的家乡,公主还陪他一道去看了呢?昨日听人说公主要去原山乡,我倒是奇了怪了,原山的雪灾早已解决,公主去那里作何?”
萧彻面色一变,不愿信此人妖言惑众,但心中挣扎许久,他咬牙道:“你想骗我?”
林风胸有成竹,“我骗世子无甚好处,不信我带路,世子不知道吧,公主特意为那男的置办了宅子呢。“
萧彻拳头捏得死紧,抿唇不语,许久,他仿佛下定决心,抬头盯着人语气阴狠道:“你带路,莫要告知旁人,若叫我发现半句虚言,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申城北面广安街。
一路车马停到府门前,萧彻拒绝轮椅,亲自拄拐到了门口,两个守门的正懒散地聊天。
林风跟在后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看见一个瘸腿的小孩儿预备往里走,虽然他看起来身份非同一般,但这里面在的可是长公主,门房立刻将人拦了下来。
林风上前挡开人:“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可是咱公主的亲儿子,萧世子,谁敢阻拦?!”狗仗人势的模样。
门房一时间束手束脚,心中忐忑起来。
若说假的吧,这人知道公主在这儿,若说真的,谁家儿子一副气势汹汹来抓老娘奸的模样?
其中一个犹豫后道:“这样,公子且稍等,我等先进去通报一声?”
萧彻转头,“让本世子进去,保你不死,进去通报,即刻便死,选吧。”
门房吓得一身冷汗,这还有何可选,忙站直身子退开来。
萧彻此刻已心有定数,但不亲眼所见,他不愿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她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表现的是如此宠爱他,却舍不得抽出这一时半会儿。
是他强求吗?是他过于贪婪吗?
林风好像对这宅子无比熟悉,七拐八拐便将人带到了内院。
如法炮制,他们直接进去了。
贴身婢女凉红正欲惊叫,却叫萧彻一声不耐烦的“闭嘴”定在了原地。
到了廊下,萧彻所有的冲动在听见薛婉照的声音后悉数归为冷静。
一男子正与薛婉照调笑。
“殿下,我这手法怎么样?”
“嗯,不错,要不我成日流连此处作何。怎么,你每日精进,莫非是怕失了本宫的宠?”
“我自是不想离开公主身边,不过听闻昨日小公子返回申城,公主在我这里,岂不是冷落了公子?”
被人连夜叫过来的薛婉照冷哼一声:“既有胆叫我过来,便该知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
男子听语气不对,立即哄道:“哎,是是是,是我多嘴了。”
薛婉照趴着感受着身上舒适的按揉,自顾说道:“不过,我儿萧彻可非常人,自幼聪慧,三岁习文练武,衣食起居,向来乖巧自觉,从不叫人担忧。”
她夸了人一顿,很是自豪,却没有半点回去陪儿子的意愿。
萧彻站了一会儿,拳头紧了又紧,终于还是忍住没有爆发。
他还是不忍闹得薛婉照难堪。
他满脸平静地转身,看见了好像一直站在身后的林风,他同样没了刚才的笑意,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林风见萧彻这般冷静有些诧异,跟在他身后道:“世子就这样走了?”
萧彻没有回他的话,等二人坐到马车上,透过车窗,他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听到林风再次不解的疑问,他面色恍惚道:“要不然呢。”
要不然呢?他以什么立场要求薛婉照离开那个男的,转而陪他呢?
说,我是您的儿子,这听起来是个极其正当且说服力极强的理由。
可有些太明显的理由说出来便有些可笑了。
薛婉照做错了什么呢?
她赐予了他权势,地位,金银财宝,成群的仆人,这些人无时无刻言听计从的照顾,他还要要求什么呢?
她只是,没有他想要的那么爱他而已啊。
话音刚落,喋喋不休地林风也骤然哑了声。
回去后,萧彻吩咐容妈妈等人开始收拾东西了,这是他来到申城的第二天,他短暂地停留,然后已经准备回去。
东西刚刚打包好,便听见长公主怒而回府,到林风公子的院子大发雷霆的消息。
萧彻坐在院子里看墙角的长青树盆栽,听到墙外有婆子道:
“害,这都第几次了,估计雷声大雨点小,你看着,吵一会儿那院子就得关门,出来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她八卦地笑了一声,另一个接道:“你说公主和林公子也是稀奇,分又分不开,说盛宠吧,公主又时常在别的面首处流连。”
萧彻面无表情地盯着墙。
果然,林公子的院子闭了一下午,萧彻的行李都已经全部打包好了,薛婉照才珊珊来迟。
她来了后小心地坐到上首,看着淡然坐在侧方的儿子,满脸都是尴尬。
萧彻垂眸,盯着手里那把简陋的长命锁,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梭。
一盏茶见底,薛婉照咳嗽一声,才终于开口道:“阿彻,怎么就要走了呢?都说了一起庆贺新年啊。”
说完,她心中暗恼,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见萧彻盯着手心里的东西头也不抬道:“不打扰母亲了,正好父王那边命我必须归家,我这便回去了。”
他保留了母子间的体面,薛婉照心急如焚,很想将人留住弥补一二。
可左思右想,发生了今日之事,二人怎么着都是尴尬,先分开一段时日也好,阿彻也真是,心里知道就算了,怎的偏偏要叫她这做母亲的难堪。
于是,薛婉照松了一口气道:“也好,大过年的,是该回去一趟。反正冬日寒冷,除了整日待在屋里,也是无趣,等开春了你有时间来小住。有什么就传信给我,我叫人给你安排好,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就先别动身了吧,大晚上的,天冷路滑,不甚安全。”
听她松了一口气,且迅速安排好一切的话,萧彻终于慢慢抬起头看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人。
好一会儿,他道:“嗯。”
“那母亲先回栖凤堂了,我先去库房看看,今年得了些好宝贝,正好叫你带走。”
薛婉照逃也似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