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确实失败了。
她真的有点想骂姜尧乌鸦嘴。
她还记得姜尧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张挺好看的脸仿佛写满嘲笑。
真是要命,本来一切都还不错。
正是十一月初的时候,还是五班值周,在周五晚大课间时,季月和周沫几个人一起跑到教学楼外的平台上吹冷风。
学校里除了某些阳气过盛的男生还穿着单衣,其他人都早已在校服里面套上了秋裤。这一阵子更是寒潮来袭,天气冷得出人意料,大家都把厚外套提前穿了出来。
几个女生靠在栏杆边上,两侧是漆成灰色的教学高楼,放眼望去,目光能轻松地穿透兰中的主干道,明亮的路灯下有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如果视线可以转弯,那想必可以看到,灯光照耀下的操场上聚集了不少学生,有的人在绕着跑道奋力奔跑,有的人则悠闲地散步。
毕竟是一天到晚难得的闲暇时光,只有少数人还在埋头苦学,大多数学生都涌出了狭小的教室,到了更广阔的一重牢笼里舒缓身心。
白蕊倚着栏杆望天。
季月也有样学样地抬起了头。
兰中位置比较偏,周围没什么高楼大厦,所以晚上经常能看到星空。
仰头久了,脖子也酸痛起来,季月缓缓收回目光的时候,注意到了一点异状。
“天边染上了赤红色。”她说。
周沫回应道:“大概是要下雪了吧。”
“可是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一点?这才十一月。”白蕊依旧保持着背靠栏杆的姿势,偏过头来看了周沫一眼。
“那谁知道呢?今年冬天冷得太早了。”秋田筱裹着羊毛大衣,依旧在风里发抖。
季月突然应和了一句:“是啊,谁知道呢?”
她并不记得刘玥前世的那个冬天会有这样一场寒潮,也许是蝴蝶翅膀扇起的风真的使得世界的轨迹产生了变迁,她把握不准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不过一切都还好,她竭力在日复一日单调无趣的生活里寻找希望。
一来成绩还算得上稳定,虽然开学摸底考退步到四十七名时前往办公室接受了一通心理辅导后又被爸妈打电话数落了一番,但第一次月考和期中考试季月都挤进了前二十五。不管如何,中间的辛酸没白费。二来和家人的关系也还不错,季月打算在高三开始前阻止父亲参与充满风险的投资,虽然家庭面临的危机可能再也不仅仅是刘玥前世所经历的那一场,但季月确信,她很快就能在父母讨论“大人的话题”时插上话了。
至于最重要的攻略任务,季月觉得她摸到了点门道,和苏子骆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原本还担忧该如何处理和周沫之间的关系,但周沫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季月想要的不仅仅是一段良好的前后桌同学关系,而是更亲密,更触及真心的那一种。这样也好,拖得越晚,也就意味着主动权掌握在季月手里的时间越长。
“太冷了,我们回去吧。”秋田筱率先投降。
周沫点了点头:“走吧。”
季月缀在三人后面,突然想到她记录在本子里的一条都市传说。
“如果明天下雪的话,就是这个冬天的初雪了吧。”她说。
听说,在初雪的日子里告白,如果能得到对方的回应,两个人就可以永不分离。
“我还是觉得太早了,”秋田筱哀嚎,“下雪也太早了!”
“我建议你今晚就给家里打电话,寄点厚衣服过来吧,”白蕊拍了拍美丽冻人本人,“我们就算想帮你也没有多余厚外套借给你。”
秋田筱红着耳朵小声说了句:“万一明天转暖呢?不是说谁都不知道明天天气么。”
“那就回班看看值周生写的天气预报呗。”季月从后面推着秋田筱往楼里冲进去。
五班值周的倒数第二天,在突然发文艺骚的五班班长影响下,当晚的寄语有点过于长了。晚上眼操做完,学生都涌出教室了,值周生还在捏着粉笔头苦哈哈地往黑板上抄。
季月回到教室,被填满小半块黑板的寄语惊了个大呆。
前半段字还算得上工整,后半段就龙飞凤舞任性了起来。
季月在最后一行找到了天气预报。
-3℃~5℃,阴转小雪。
白蕊用怜悯的目光看向秋田筱,季月伸手拍了拍这位寒冷勇士的肩。
“我其实还有件薄大衣,要不就借给你,套两件外套的话应该不会冷了。”人美心善的女主角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还是你对我好。”秋田筱激动地双手交握。
季月给她比了个嘴型:“建议你加个‘们’。”
秋田筱没反应过来,下一瞬整个人都被突然趴上后背的白蕊压弯了腰。
“我对你不好吗?”白蕊威胁道。
秋田筱当即认输:“我认错!你们都超好。”
季月笑了笑,自己好像沾光了。
这个夜晚没什么不同,有关雪的消息只在课间掀起了微不足道的波澜。
雪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降下的。
季月午休时间歪在床铺上捏着一支笔在英语报纸狭小的空隙里填写选项的时候,对铺的李栀澜拍了拍床,惹得宿舍里的女生们侧目。
季月倒是吝啬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递给这位学生会副主席的女友。她大前天中午跑去和张承讨论对策,虽然也就一个中午的时间,但切切实实地落下了不少作业。玩的时候好好玩,该学习的时候她是真的争分夺秒。
本以为李栀澜莫名其妙地闹出这点动静也没什么,很快就会消停了,但寝室里意外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哪怕都刻意压低声音规避被宿管查到的风险,语气里还是止不住的惊叹。
季月的好奇心促使她抬起了头,顺着李栀澜的视线将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里,有无数鹅毛般的雪片扑簌簌飘落。
“真的下雪了。”季月低声自语。
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点兴奋,季月背靠着墙,隐约能听到隔壁宿舍的骚动。
宣告着午休结束的起床铃刚刚响起,宿舍楼里就掀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很快就随着人流涌向了校园的大小道路。
季月把毛衣衣领高高立起,外套拉链也拉到顶端,戴上了毛茸茸的围巾、护耳帽和手套,全副武装后才出了门。
地面上早留下了无数脚印,罕有无人踩踏过的积雪。
北方的雪天向来没人撑伞,季月稍稍有点不习惯这么大的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
万一融化了,岂不是会很凉?按照刘玥本尊的做法,可以一进屋就把沾了雪的衣帽丢到暖气上去烘,不过现在离供暖还有十来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季月心里揣着点奇怪的想法,规规矩矩地踩在大路上,听着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长久以来挤压在心里的压力似乎在消减。
雪天还是挺好的,季月如此认为。
在她和苏子骆被班主任老张头指派去领竞赛班的附加卷时,季月依旧这么想。
火箭班给年级前五十和某些特殊的偏科生开了资源加入的数理化生竞赛班,在每周二周五下午的自习课上课。
之前的卷子被文印处搞丢了,又是临近周末,各个级部的作业题都排着队等着印刷,这四十五份卷子直到周六下午才重新印出来。
季月一开始还觉得就这么几张卷子,没必要安排两个人,等到了文印室,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
目测每份卷子都有十几二十来张。
季月和苏子骆分了分,她搬小头,苏子骆搬大头,又往卷子顶上头套了塑料袋避免被雪打湿,这才回返。
这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了。
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抱着沉重卷子的季月还要时时小心脚下,回程比来时显得远了不少。
她和苏子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我是真的没想到今冬的雪会来得这么早。”季月看着飘飞的雪花,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苏子骆开了口:“听说在初雪天告白,如果成功了的话,可以永远在一起。”
季月被这句话击中,很是愣了一下。
他万万不曾想到这句话会从苏子骆的口中说出来。
苏子骆又说:“我还以为你会向我告白。”
他用那样极其平静的语气提起了这样的话题。
季月摸不清他的意图,但她也能察觉到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时刻。如果说她的攻略是在玩一款GAL,那她现在面临的恐怕就是那种会影响到结局的问题。
季月迅速反应作出了选择。
她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我可没想在这种时候告白。”
苏子骆没有插话,季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所想的告白,应该是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文曲星下凡带来的例行雨水已经干透,学校内外都吵吵嚷嚷的,路边停满了来接学生回家的私家车。学校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欢呼,也没人撕碎了纸片扬到空中,压在心头厚重的阴云散了,明媚的阳光倾泻下来,未来似乎充满了希望,但也多了些不确定性,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把妈妈带到宿舍帮我收拾行李,自己背着书包赶到教室,把笔记本收起来塞进书包,其他的卷子和辅导书都搬到楼下的垃圾桶旁边,那个时候那里应该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高的纸制品,不过依然很整齐,带着点兰中一向的井井有条。我再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撑着手臂发呆,偶尔和进出教室的同学打招呼。然后你来了,我就把我早早准备好的,递给你一封信,里面记录了有关你让我心动的十八个瞬间,我会笑着说,苏子骆,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再然后呢,也许我会趁着你还没回答的时候,飞快地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季月就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一样,冷静又克制地说出了她的设想。
接下来,她把目光投向了苏子骆。
苏子骆浅浅地笑了笑,他说:“很抱歉。”
季月有点不明白状况。
苏子骆意外提起了这个话题,本身就表明他已经了解了季月的心思。对季月来说,这个事件来得有点太快了。
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全然陷入被动的情况下,季月用同样平静的语气缓慢道出她自己的设想,展现出一个有分寸知进退的形象,再委婉表示出自己对学业的重视和对对方的尊重,已经是个足够好的回应了。
苏子骆为什么要拒绝?
哪怕抛开之前的那些细微的回应,如果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也没必要在季月还没有明确示意的情况下挑起这个话题,他完全可以把拒绝的话压到季月告白时再说。一向待人极有分寸的苏子骆,怎么会这样贸然地揭破女孩子的心思,紧接着又直接地拒绝对方?
“我不明白。”季月这样说。
苏子骆仍然笑得温和:“刘玥,你当真喜欢我吗?”
“我哪里不喜欢你了?”季月满脑子问号。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苏子骆语气平平。
季月仍然不懂,但她意识到在这种时候少说少错,既然还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最好保持沉默。
“好吧,先把这个放在一边,”苏子骆呼了口气,白色的水雾很快消散,“我想问你,你是怎么看待其他人的呢?”
季月沉默着垂下眼。
“你不说吗?”苏子骆用他特有的,温和的声线提问,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我说说我的看法吧。”他这样说。
“我觉得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人,也许我是个例外。一个人的眼神、表情还有动作,能表现出非常多的信息。我能分辨出,你和其他人的交往,总是缺乏诚意。原谅我这么直接,这的确是我的看法。”
季月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在这样的雪天里,从里到外都觉得冷透了。
她确实没有在意这些人,她只想找回自己。
她自以为一言一行都谨慎小心,却没想到苏子骆什么都看透了。
“你之前说我冷漠,我觉得你才最冷漠,明明谁都看不起,还得纡尊降贵地来和大家打交道——还真是辛苦你了。”
苏子骆语气依旧那么平静,就像是掀不起波澜的镜面,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是季月从不曾听过的,最为锋利无情的语句。
季月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违和感,很快又仿佛烟消云散一般再无踪影。
也许是冲击太大才让她觉得不真实吧。
季月回过神来看着苏子骆,她为当前的局面感到遗憾,是她太小看其他人了,大概她是真的不够真诚。
话已至此,她也明白攻略苏子骆是真的没希望了,她也许只能尽快转向去推进任务三了。
也许是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周沫,也许是带着点破坏两人感情节奏的小心思,季月开了口。
“周沫恐水,准确点说,是她以前恐水。”
这是苏子骆所不知道的事情,有关暑假里那次旅行。
苏子骆非常平静地说:“我已经把我的第二颗纽扣给了周沫。”
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是最贴近心脏的纽扣,送出这枚扣子,就意味着付出真心。
季月步子一停,定定地看向苏子骆。
苏子骆告诉她,周沫今天早些时候跟他告白了,在合唱队。
如果说之前的打击是在冰天雪地里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这会儿就是这盆水结了冰。
季月真实透心凉。
她以为周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事实与她所理解的恰恰相反。
周沫悄无声息地加入了合唱队,还在初雪天抢先告白。
这一切都已经与刘玥的前世偏离了太多。
不过季月也不能说什么,哪有只许她自己设法拉近关系,不许其他人有所动作的规矩呢。公平竞争罢了。
所以今天的情况,就是周沫告白,苏子骆回应,两人定情之后,苏子骆回过头来把最后这点隐患给排除掉。
她费尽心机讨好苏子骆,可在苏子骆心里,果然是周沫更重要。
真是遗憾。
季月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目标已经不是攻略苏子骆了。
她勾起嘴角,用毫不在意的轻巧语气说:“是这样啊,那她知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