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人,他意外地得到了重返过去的机会,恰好是他的父亲去世前后。他一次次地试图拯救他的父亲,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付梓菡笔尖敲击着纸面,另一手撑着下巴,侧着头讲述着她的思路。
季月沉吟一会儿:“我觉得还不错啊,这种设计算不上亮点,不过可以主打感情线。”
“我也是这么想的,”付梓菡眨眨眼,“就是……”
“就是什么?”季月话还没说完,前桌就猛地回身拍了一下桌子。
“付梓菡,你打点计时器啊?”他说。
“不好意思哦。”付梓菡悻悻地把笔放下。
这一出之后,晚自习时悄悄摸鱼的同桌两个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思路不是都理清了么?你还有什么纠结的?”季月小声说。
“我想用一句比喻来表述主角尽了一切努力之后却还是没能改变过去的事实。这句话蛮重要的,应该会成为贯穿全文的核心。”付梓菡眉头拧在一起。
季月想了想,告诉付梓菡:“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先动笔开始写?一方面是征稿只剩多半个月了,再一个,好的作品总是要经历许多次修改的,先把这个往后放放吧,或许灵感会在行文过程中爆发出来?”
“也只能这样啦。”付梓菡叹了口气。
“小付同学,你得加油呀,我一直都是你的忠实读者。”季月笑嘻嘻地伸手去拍她的肩。
付梓菡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突然没了下一个动作,默默地捡起笔。
在兰中呆了这么久,这种事也经历了不少,季月这次也迅速了解了状况,目光重新回到作业题上。
在教室后窗处张望的班主任老张仔细看了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背着手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晚三还来?老张头不下班的吗?”付梓菡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几个字。
季月接过同桌推来的纸条,往上添了几个字:“估计是回来拿东西了吧。”
“我真是醉了,真不知道兰中老师都多少钱的工资,一天天也太敬业了!”付梓菡无奈感叹。
“别想了,学习!”季月把纸条推回付梓菡面前。
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三,季月抬头看了眼贴在桌上的课程表,又抬起手腕确认了时间,把注意力放在作业题上。
勾上物理选择题的第三个选项,季月抿着嘴犹豫一阵子,用笔尖把第四个选项也勾上。
现在的作业题,已经开始和刘玥回忆里的那些有了区别,原本的卷子有一十六道选择题,现在的却有一十七道。大概是因为她在课堂上和老师纠结一道力学题的计算方法,导致老师没能在课上把例题讲完。
这个世界,的的确确因为她的到来产生了变化。
季月争分夺秒地刷题,在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的时候,她依旧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周四运动会,她要去做广播员,没办法像同学们一样把作业偷偷带到操场边去写。
所以周三这天,季月几乎是卡着熄灯的铃声冲进宿舍的。
偷偷摸摸地洗漱,上床,周三结束。
在兰中,大概没人会不喜欢运动会。没有课、也没有作业,哪怕高三生都被强制要求搬板凳围观体育竞技,美其名曰“增强集体主义感”。总之,不管是有比赛项目的还是什么都没报名纯属吃瓜看戏的,兰中所有学生都会集中在操场上。外卖管制变得可有可无,吃零食也不再需要偷偷摸摸,阳光、蓝天、微风,在什么都有的日子里,可以尽情聊天。反而是书籍和习题成了违禁物品,同样悲惨的还有高中生最爱的课外读物。
季月也很喜欢运动会。如果要她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奇妙。
她最近做了不少努力,她非但数次成功挫败周沫“偶遇”苏子骆的计划,还小小地借了那位铁面无私副班长李畅意的手,在重新排布班级值日组的时候,让周沫和苏子骆没能被分在同一组。和刘玥前世的发展相比,季月几乎斩断了所有周沫和苏子骆之间的交点,起码在她看来是如此。
运动会应该算得上一个阶段性的时间点。
季月还挺期待的。
坐在她左侧的苏子骆对准话筒开始念稿:“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惯例八字之后就是各班花里胡哨的方阵,文艺部那个小姑娘中气十足地念着什么:“看!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二班代表队,他们斗志昂扬,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挂着自信的微笑,踏着整齐的步伐……”
然后下面的学弟学妹们突然举起手,开始挥舞手里的小旗子或者假花,喊了句:“运动赛场展雄姿,我班健儿竞风流。”
俗套到不能再俗,季月挺有职业素养的没笑出声,好歹是邢一程亲自拉扯起来的小部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还是蛮清楚的。
看了一圈下来,比较有特点的是高一的二十五、二十六班,这两个班的学生据说都有点背景,一个班才四十个人,军训也没有军训,在高二高三开学两周以后才入校,班主任更是调了心理办公室的老师来负责,学风散漫到了一种境界。有传言说是学校扛不住压力要集团化了,这两个班就是开端,季月不清楚真假,这两个班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太遥远了,大家都没那个闲心。不过看过他们炸的满跑道都是的礼花和知名运动品牌的定制班服,季月觉得这些孩子有钱这事十有**是真的。
除了这俩特殊班级,能入眼的也只有高二南校区的六个重点班了。学校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南校区重点班的学生,可以在高二阶段到本部来学习,考试也一起考,统一排名。南校区学生虽然没有那两个班那么夸张,不过大概是带着点示威的意思,喊口号的时候都带着股凶煞之气,整出来的花样倒也不少。
季月手边摊开了一本运动会的秩序册,一切流程都在稳步推进,就连那两个班搞出来的意外垃圾都有负责清扫的学生快速清理干净了。
刘玥本尊可没有坐在主席台上的经历,季月坐在话筒前,也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台上一共四个广播员,文艺部两个人,广播社两个人。文艺部的两人负责按照秩序册和现场状况整理发布赛程信息和赛果,广播社的邢一程和季月就负责在夹缝时间朗读各班递上来的小纸条。
季月摊开自己班班长送过来的那一沓纸,拿出顶上头的那一张默读。
“我知道是什么了!就像你无论如何搬挪山峰,河流依然要蜿蜒着汇入大海。怎么样,快夸我啊宝贝!”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付梓菡,班里让大家写加油信恐怕是按人头有指标的,结果这位递上来一句这个。
季月面不改色地把这一张叠起来,塞进了口袋。
邢一程突然拍了下她的肩:“你喝点水,去后面帮娜娜他们发一下奖品吧,接下来我读。”
季月点点头,起身往文艺部李娜娜那边去。
李娜娜原本的助手突然生病,奖品还有不少在仓库没搬过来,这时候有点焦头烂额,看见季月也顾不得高兴,立刻就给她指派了任务:“这个是第一名奖品,那边第二第三名的,奖状写好了,你先负责发吧。”
然后她一溜烟就跑去了仓库那边。
季月把头发别在耳后,快速地把奖状和奖品都一一对应整理出来。
这时候,有人来了主席台后台。
“稍等一下哦。”季月顾不上抬头,匆匆应了一声。
她低头一看,手里的奖状上,写的是男子跳高高三年级组冠军——姜尧。
季月猛地抬头,对上了姜尧的目光。
她吓了一跳,一个没拿稳,手里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
季月有点怕姜尧。
这就得说到三周前了,季月那天早上跑操前一个人往操场走,刚进门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喊她。
显然是姜尧。
姜尧挑了挑眉,往她这边走了几步:“你一个人来的?”
那时候季月忽然就想,刚开学那天姜尧好像也和她打了招呼,之后几天她同周沫一起行动,唯独这天周沫要负责宿舍卫生,她一个人先来操场了。
姜尧是要单独和她说什么事吗?偏偏挑了她一个人的时候。
季月平复了心情,轻松应对:“非得拉帮结伙才行吗?”
“你要是缺人陪,我倒是蛮有空。”姜尧双手揣兜,嘴角微微勾起,居高临下地俯视季月。
季月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但是,别打张承的主意。”姜尧脸上的笑意收敛,目光里都是冷意。
季月面不改色地退了半步:“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我打他的主意做什么。”
“你最好是。”姜尧转身。
姜尧进了班级的队伍里,突然又转回头来,笑着指了指她:“发型挺可爱。”
季月什么话也没说,转回身匆匆往班级位置赶去。
跑操的时候,季月听着口号按部就班地迈步子,心里一团乱麻。
姜尧好像很不喜欢她,可他们明明只见过两面,这才第三次见。
刘玥从来都不认识姜尧,姜尧的敌意绝对不是针对刘玥的,只能是针对她。
为什么?
季月不明白。
那次之后姜尧也没再找她说过什么,季月心里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崽子,非常不安。
这一次见到姜尧,她怀里的小兔子就猛地蹬了她一脚,扑腾就跳走了。
留下满地狼藉。
季月忙乱地蹲下身去捡拾地上散落的奖状和用作奖品的精装笔记本,姜尧笑嘻嘻地伸手,把她头顶那枚黑色发夹拆了下来。
“你干嘛啊?”季月伸出一只手去按了按头顶那缕翘起的头发。
姜尧借着身高优势把发夹重新给季月别好:“您可算是理我了?我还以为您要把我的奖品扔地上踩几脚呢。”
季月的五官简直要气得拧在一起:“是你吓了我一跳好吗?”
“你自己清楚。”姜尧伸手把属于他的那份奖品从季月手里抽了出来。
季月急得跺脚:“别别别,先还给我,等第二名第三名来了还要合照呢!”
姜尧伸出腕上的手表:“我还要去百米预选赛。”
石英表盘在季月眼前闪了闪,早就把秩序册背过七成的季月叹了口气:“那你先去那边自己拍张照吧,反正最后是文艺部那帮人想办法。”
“谢了。”姜尧几乎是活蹦乱跳地往照相师傅那边一站,快门一闪,人就走了。
可算把这尊大佛送走,季月把重新整理好的东西往空桌子上一放,主席台就又来人送了一沓刚写好名的奖状,季月伸手按了按,软头笔的字迹还未干。
李娜娜还没回来,季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边整理奖品,一边安排赶来领奖的同学拿奖品拍合照。
等到满头大汗的李娜娜把剩下的奖品全都搬过来,季月已经觉得自己的嗓子开始发痒。本来安排领奖发奖免不了说话,有时动作跟不上,排队的学生就多了起来,开始吵吵嚷嚷,主席台那边的广播声又很大,季月非得大声才能压过那群闲聊的学生。
“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喝点水吧。”李娜娜对着她招了招手。
季月感恩戴德地撤了。
坐在话筒前,季月拆了颗金嗓子扔进嘴里,又拧开瓶矿泉水开始灌水。
“别喝太多。”
邢一程关了麦提醒的时候,季月已经喝了半瓶。
“你歇一会儿吧。”
季月笑着把水瓶放好,拿过邢一程面前那摞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就打开了话筒。
邢一程早就把递过来的条子筛选过一遍了,季月只需要念完一条,紧接着在一旁的统计单上的对应班级处画正字。季月瞟了一眼高二六班的位置,自己班的战况好像有点惨烈,估计是抄了不少网上的内容,和其他班撞车了。
季月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上午的项目已经几近尾声,操场外圈的围观学生已经开始吵吵嚷嚷,有些班级更是空了不少座位,恐怕都是跑去吃饭了。
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季月暂时还不觉得饿。
这时候苏子骆从裁判席那边拿了份材料回来,正好经过季月的位置,他伸手点了点桌面:“刘玥,你能去服务台那边拿一下今天的餐补吗?”
季月看了眼他手里那张更新过的时间表,点点头。
服务台在操场的大门口,那边有风纪值周生和学生会配合,主要负责给各个班级提供应急的药物和水。至于所谓的餐补,是提供给所有参与运动会的服务人员的,除了学生会成员和裁判志愿者,也就只有广播社了。
运动会上午十二点才结束,季月也不着急,就在操场外圈的树荫里慢慢走。
原本吵闹的学生见到戴着袖标的季月,以为是学生会检查纪律的来了,纷纷安静下来。
季月觉得自己像是扮演狐假虎威童话剧的演员,套着一只巨大的毛绒外套,一步一步往丛林里走去。
到了服务台,说明来意,季月就成功拿到了主席台区域全部学生当天中午的餐补券。
学生会的负责人拜托她往裁判席那边也稍一份,季月没有拒绝。毕竟季月可以看得出,服务台这边仅剩的坚守岗位的同学脸上写满了无奈。至于原本应该留在这里的学生会主席、副主席,或者是其他人,大概都去撒欢了吧。
学生会成员也未必各个都充满责任心,季月没有大惊小怪,淡定地绕道裁判席,把他们的餐补券送到,才绕回主席台。
季月刚踏上台阶就注意到了地面上的痕迹。
心里突然就有点不安。
抬起头,苏子骆的位置上没了人。
“怎么了?”季月声音有点滞涩。
“你们班有个女生过来送广播稿,结果跑得太急,被地上的线绊倒了,苏子骆送她去校医院了。”邢一程关了话筒,转过身来解释。
文艺部的那个女生也回过头说了句:“好像叫周沫。”
季月眨眨眼,手伸进口袋,捏住了付梓菡给她写的字条。
她一直以为自己成功地阻挡了两个主角情感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可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周沫和苏子骆就是那绕过山脉蜿蜒奔往海洋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