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任务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呢?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吗?”
“是的,那些都是真实的世界。”
“有的世界很普通,有的却很……魔幻?都是真实存在的?”季月皱了皱眉。
莫里安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首先,季月,请你忘掉你脑子里僵化的宇宙观。当然,如果你想先打碎再重塑也没关系。”
“接下来我提出几个概念,尽可能用简要的语言进行描述。”
“每一个任务世界都是一个位面。”
“不同的位面处于不同的活跃级,就像是电子层一样。”
“活跃级是一个位面度量指标,代表着未来的可能性,理论上与位面基本物理参数的多少正相关。”
“你上个任务世界里的科学家们觉得物理简洁优美,是因为这个位面本身就非常简洁。在许多复杂的位面,甚至难以进行科学观测。”
季月插嘴问:“那特尔勒在哪个活跃级?”
“特尔勒在更高的扩充场,活跃级理论不适用。”
看到季月迷惑的神情,莫里安进一步解释说:“特尔勒适用扩充场理论,扩充场理论与活跃级理论的关系就像相对论和经典力学的关系一样。”
季月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懂了,然后又提出一个新问题:“为什么能从特尔勒去往那么多任务世界?这个穿越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她在任务世界就很好奇穿越的原理,但没能找到。
回到特尔勒之后,她在维生舱的舱体上看到了有使用介绍和功能说明,但对背后的科学原理没有解释,季月也没搜到。
“意识波调制技术,”莫里安说,“简单而言就是将任务者的意识波动调制后传播至任务世界,投射在任务目标的身上,影响其意识活动。”
感觉真的很高端的样子……
季月紧接着抛出更多问题:“那动机呢?意识投影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任务者要做任务?特尔勒的目的是什么?特尔勒能从中获取利益吗?”
莫里安撇撇嘴:“你问题真多。”
但他还是答了,他说:“特尔勒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所设想的那种穿越,背后的系统目的是掌控,但特尔勒有更加崇高的目标。”
“怕你听不懂,我这里再引入一个概念,活跃度。活跃度是一个数值,表示该位面未来的可能性。标准活跃度与位面活跃级成严格正相关。但是由于未来的不稳定性,实际上活跃度的数值会围绕着标准活跃度有正常的上下波动。”
“想要从高维度控制这些低维位面,需要付出的代价与位面活跃度正相关。”
“那种穿越系统确实在宇宙中大量存在,它们在捕获位面,掌控时间轴后,通过穿越者的大肆行动,使得位面活跃度剧烈波动,无数次地梳理之后,他们就能把整个位面的无数种未来简单地压缩成数种。把世界可能性削减到极点,就可以将整个位面掌控于鼓掌之中。”
“但是穿越系统的行为会导致位面活跃度不正常地降低。位面中的历史像是游戏一样分几个分支,文明失去活性。”
“这种行为不止会对位面内的文明造成毁灭性的影响,还会破坏宇宙自有平衡,低活跃的层级,或者说低扩充场,这里的位面数量不正常缩减,更高的扩充场就会有向低扩充场坍缩的危险。”
季月大致明白了。所以以掌控位面为目的的穿越系统如果无穷无尽地攫取位面,那么整个宇宙的未来都会被缩减,最终归于沉寂。
“晨曦是穿越系统的另一个极端,特尔勒就属于晨曦一派,从穿越系统手中夺取位面,掌控时间轴后,派出任务者改变固有剧情,活化位面。”
“鲶鱼和沙丁鱼?”季月问。
莫里安微笑着点头。
沙丁鱼懒惰,而捕鱼后返程路途遥远,通常运回码头后就成了死鱼,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就是在鱼槽里放入鲶鱼。鲶鱼以小鱼为主要食物,当鲶鱼进入鱼槽后,就会在陌生环境中四处游动,而沙丁鱼发现不断游动的鲶鱼,也会变得紧张,一改之前的懒惰,加速游动。如此一来,沙丁鱼就能活着回到港口。
任务者就是投放进鱼槽里的鲶鱼。
特尔勒以任务者为媒介,把僵硬的池水搅活。
所谓的三个任务,也都是围绕着这样的目标设计的。
任务一是完成身体原主人的心愿,是从改变自身开始,先让原主人的未来增添更多可能性,当然是按照其愿望进行发展更加符合特尔勒“恢复活跃度”的目标。
任务二则是颠覆主角人生,这个主角通常指的是身体原主生活里最强最优秀最突出的人,但也不能是缺乏了解的遥远存在,就像高中生刘玥也知道国际上知名的政治家,但这些大人物其实是脱离她的日常生活的,不会被确定为主角。这样的任务设计就是给任务者提供一个最合适的目标,让任务者改变原主生活中最重量级的任务,蝴蝶翅膀扇动一只飞鸟,这只飞鸟则可能扇动一只猛禽。
任务三不止是为了给任务者提供一个备用选择,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任务者在任务世界掀起波澜。
至于警告里不允许违背社会规范、不能破坏约定俗成的规律,但可以引领时代发展的设定,还有不允许透露真实身份什么的,也很容易就能理解。原主就不是什么有犯罪倾向的角色,如果真的朝着这种方向增添活跃度,可不是特尔勒希望看到的。崩人设也不是不行,毕竟每个人都可能因为某些突发事件发生些改变,但做出违法犯罪之类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就真的太突兀了。
“任务的判定很模糊,也是因为这个吗?”
像是颠覆主角人生,到底什么程度算颠覆,还有全校最出名的绿茶,什么算是最出名……当初真的让季月纠结不已。
莫里安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三项任务看似缺乏明确的达成标准,但其实任务评定系统是依赖活跃度的变化进行判定的。”
“哦,”季月理解了,“那任务达成之后可以继续留在任务世界,如果任务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呢?比如苏子骆和周沫,本来被改变的人生轨迹又变回去了,会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在他们人生被改变的时候,未来的可能性就已经展开了,重新回到旧轨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并不会使活跃度坍缩。所以任务一旦达成就不会再改变状态。反而是任务者在任务世界多停留的这段时间,很可能会再次促进活跃度的上升,因此任务的最终结算在返回特尔勒时进行。”
季月又问:“那为什么不给任务者提供一些帮助呢?”
“绝大多数任务者都会疑惑于自己为什么没有外挂,特尔勒不是不舍得给,而是不能给。这是因为特尔勒要恢复的是该位面原本的活跃度,对应的是原本的未来,如果给你们开挂,也的确能开拓出新的未来,但是那是外部引入的可能性,与‘恢复’的原意相违背。不进行实体投放而是进行意识投影,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季月之前关于任务世界产生的疑惑至此已经全部得到解答。
但是季月还是在不断地抛出新问题让莫里安为她解惑。
“夺取位面是什么意思?特尔勒与穿越系统之间进行战争?”
“在上个任务世界里,我投影在刘玥身上,我的任务二对象是苏子骆和周沫,而你投影到了周沫身上,这符合特尔勒的规则吗?在多人任务世界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是议员们在负责这种事情吗?这就是他们不常露面的原因?”
莫里安终于产生了一点波动:“好了好了,你别再拖时间了。”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季月叹气,她之前准备的问题有点少,后期的提问缺乏连贯的前后逻辑,很明显都是现编的。
“实话告诉你,”莫里安摆摆手,“我不能和你聊太久,一对一辅助时间异常,他们会发现的。”
果然。
真正的关键其实在议员身上!
季月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
他们果然不想让主脑拥有自己的意识。
一山不容二虎,不是虎的问题,而是山不够大!
季月在有了一定的博弈论知识后,很明显地察觉到了江崖和莫里安之间的不对劲。
如今终于确定了原因。
季月目光锐利:“你们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对方,而是他们!”
“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异常,你们都必须小心翼翼,一旦一人行差踏错,另一个也会在后期的排查里遭到灭顶之灾。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就是不安定因素,必须尽快排除才能保证自己的隐蔽和安全。
这种境况下你们很难对彼此付出信任,一旦见面必然是一场厮杀。”
他们之间互不熟悉,在议员们的压力之下,也缺乏付出信任的勇气。江崖要重返特尔勒,而莫里安则要阻止他,两方之间达成目的的方式,就是消灭对手。
“没错,你很敏锐。”莫里安给出称赞。
季月上挑眉毛:“你不怕我告诉他们吗?”
莫里安微笑着威胁道:“我可以杀了你。”
季月反而笑出声来:“莫里安,我已经在特尔勒待了两天,别拿这种低等手段唬我。你杀了人,自己能遮掩痕迹吗?特尔勒好像还没有死亡案例。”
莫里安脸臭起来:“鱼死网破罢了。倒是你,你直接说吧,一肚子弯弯绕绕也不嫌累。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季月终于说出自己想要的。
“我想回家。”
莫里安明显松口气的样子,说:“我还以为你想救他。吓死我了。”
季月反倒疑惑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对他旧情复燃?我曾经真的爱他爱到死去活来吗?”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你还是比较拎得清的。不然你也不会锁定记忆。”
“我来特尔勒之前的记忆也被锁定了对吗?和其他人一样?”
莫里安颔首称是。
“锁定的记忆可以再解开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就是比较麻烦,看你愿不愿意了。我这现在没有这个功能,你身上的终端也没有匹配这个功能的接口,要么你就提交申请等议员审核过后统一更新功能,要么……其实我也有办法绕过权限给你解除锁定,只不过你得暂时剥离终端,否则我无法……”
“你在诱导我。”季月敏锐发现问题,打断莫里安的话语。
莫里安摊手,对她的说法不置一词。
季月说:“梅丽莎。”
“梅丽莎不是我,是指终端对吧?江崖想要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终端。我身上也没别的什么值得他觊觎的东西。”
“真是的……你们争斗的关键在竟然我身上。也难怪你在任务世界察觉到不对劲之后,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后来发现真相,又迅速转换策略黏在我旁边,生怕我被江崖拉拢过去。”
莫里安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发现了这个。
“你会给他吗?”他问,“还是会给我?”
季月笑了笑:“亦或是,谁都不给?”
“我给你的话,难保你不会替换给我一个做过手脚的终端,我可不想天天在别人的注视下生活。”
“至于给他?我现在可没办法给他。我在特尔勒,而他在任务世界,我现在也得进的去任务世界才行,这不是还要等冷却吗?”
“更何况,我不是那种自我牺牲的人格。”
“梅丽莎病毒是一种蠕虫病毒。它被伪装成来自朋友或同事的电子邮件,以所谓的重要信息引诱收件方打开。邮件被打开后,病毒会让受感染的电脑向外发送封携毒邮件,以此达到快速扩散的结果。”
“终端就是江崖的梅丽莎病毒,他需要通过我的终端返回特尔勒,他为自己准备的后手,就是这台终端。”
“但我是不可能在任务世界剥离终端的,我的意识与终端紧紧绑定,他想连接终端,不是设法剥离终端,就是要经由我的意识通行。”
“不管如何,他要做的绝对于我有害。所谓的爱情,只是骗局罢了。”
“我甚至可以大胆假设,我也许只是计谋的一部分,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锁定记忆会让人无法回忆起过往的经历,但锁定记忆前的想法和愿望,反而会在这种情况下极为突出,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行为。一个刚失恋的女生,她应该很向往一场盛大的爱情,哪怕她忘记了她的失恋,她也会不自觉地尝试追求完美爱情。”
季月看着毫无波动的莫里安,无奈地笑了笑:“你并不惊讶我分析出这个,是因为我上次也得到了这个结论吧?”
“没错,你所说与我分析出的结果别无二致。”
季月叹了口气:“我不愿意牺牲,但也不想再保留这段记忆,我选择了锁死记忆,忘掉他。但似乎引来了你?是不是因为锁死记忆的人太少,才让你注意到我,从而发现我身上终端的异常,跟着我跑去见他的?”
“终端这件事应该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你之前根本都不知道他返回特尔勒的途径吧?不然凭借你在特尔勒的地位,有很多办法哄骗我更换终端,而不是让这台终端跟我这么久。”
“这台终端实在害我不浅。倒霉的任务三也不能怪任务系统的随机算法,而是终端本身的设置。任务完成不好,才能把我框在低阶任务世界里更久一点,给他充足的机会接触我。毕竟一旦进入中高阶世界,就会有更多任务者,他想接触我反而不方便。毕竟他只能在任务世界接触我,根本无法出现在特尔勒。”
“另一方面,他也在躲你。他本身就是觉醒意识的程序,没道理不对下一任主脑心生提防。你警惕他,他也不想在计划完成前遭遇你,所以只肯跟我接触,不想遇到其他任务者。”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季月叹气,突然想起苏子骆曾经也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又忍不住笑着摇头。
“你好冷漠。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莫里安语气里似乎还有点遗憾。
“你和我在那边一起呆了那么久,是才认识我吗?”季月笑出声来。
她一直只在乎如何回家。
莫里安缓缓开口:“如果我告诉你,他其实是爱你的呢?”
“在离开任务世界之前,他更改了我们之间的协约。
原本他以留下的后门为代价,交换我为他冷冻核心数据,给他留一线生机。”
投影再次发生变动,季月看到了莫里安的本体——他身上的锁链虚影消失了。
投影又转瞬间恢复原状,人类形态的莫里安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句地说:“但他最后……选择让我做出一个承诺,他要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