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点开自己终端的信息页,现在的版本号是2.5.903。
江崖曾经说过,任务系统并没有实装任务世界里任务者行为的监测功能,但是终端版本更新到2.6以后就不确定了。
再看一眼终端的更新提示,即将到来的下次更新,版本号是2.6.101。
周沫给江崖的宣判是下次更新的时间。
季月托腮盯着空气看了一会儿,仍然不确定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不能只考虑这个,周沫是现任主脑,接替了江崖这个“代理人”……
终端的更新要在整个主脑系统的支持下进行,其实也可以解释为主脑和终端的更新基本都是同步的。
那么主脑是在什么时候更替的呢?
季月在论坛上查找以往更新时的帖子,试图从终端更新这里寻找一些思路。
近期的几次更新都没有什么大水花,季月按照时间顺序再往前查,发现了一次不正常的更新。
版本从1.7.005直接跳到了2.0.001。
论坛里涌现了大量抱怨新版本不好用的用户,季月连翻好几页都没翻到头。
可以分析出当时的情况是,特尔勒出现了能源故障,备用能源也没能正常使用,整整停了一天一夜的电,也说不清这次意外和主脑系统出现故障之间的因果关系,但最后的结果是非常明确的。主脑系统迭代过很多次,这次故障问题比较严重,无法彻底排除隐患,所以只能直接回退到最初版本,版本号重新从2.0.001开始,大家的终端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也只能随着主脑版本重新来。
季月想再查以前的帖子,提示数据有问题,无法查询。
最终确认是故障导致特尔勒的核心数据库数据丢失,不止是论坛的帖子,绝大多数装载在中心端,由主脑管控的数据都丢失了,只有少量存储在终端的数据,比如基础的个人信息、通讯录的本地会话之类的还完好无损。
特尔勒处处都能连接网络,季月也是这才清楚哪些数据在中心端存储,哪些本地存储,她原本还以为全部数据都在云端存放,读取全都靠网络呢。
不过这好像也是好事,起码自己的部分数据,主脑是不清楚的……不,主脑或许有权限接入终端读取数据。
季月暂且把这些担忧先放在一边,专心从社区帖子里捕获信息。
她换了个搜索方式,从怀念、不满之类的情绪作为切入点,希望能从经历过1.0时代的公民那里获取一些有关那个时代的信息。
果然叫她在匿名版找到了抱怨的声音。
有人发牢骚觉得终端功能不够丰富,用起来不够便捷,总之就是觉得各种不好。
大概是经历过一些科技发展水平比较高的世界,所以要求也高了起来。
前排都在让帖主认清现实不要盲目提出要求,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做任务去。
中间有条回复倒是有趣:“一看就是新公民,序列号2打头吧?”
之后就突然歪了楼,跳出来一批老公民炫耀资历。
有一条回复非常微妙:“哈,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年轻的时候,议员还是七席呢。”
果然跟了一群人追在后面疯狂追问,但是层主只发了一个闭嘴的表情,没有再回复。
有人回复:“这位竟然没被封,惊了。”
也有寥寥几人应和。
还有人感慨:“时代变了。”
看来这事是真的,的确有人明白议员席位减少背后的意义,但没人愿意担负说清楚的风险。
这个信息与主脑版本更新有没有关联尚未可知,似乎和特尔勒□□势有关,更像是人类之间的矛盾。
季月又查了查,发现对过去版本的怀念之情里似乎还隐含着对过去宽松政治环境的怀念,这两部分交织在一起。他们在匿名版委婉地怀旧,然而却从没有吐露分毫过往的情形。
这种缄口不言的情状没法让人不联想到特尔勒公民对失忆一事的态度。
也许特尔勒发生过一场政治变革,时间点与主脑版本更迭很相近,经历过旧时光的人迫于压力不能轻易表达惋惜,只能间接地通过提及旧版本的丰富功能来寄托追思。
也不清楚那场使得议员席位减少一席的事件究竟与主脑版本问题有没有关联。
普通公民不了解具体情形,议员则未见得坦诚。
这边的情报只有这么多,季月结合已知信息重新梳理有关主脑的内容。
江崖作为“代理人”,按照规则代替议员管理整座城邦,有着比较高的权限,功能丰富,他是1.0版本时期的主脑。
后来,江崖不再是主脑了,新的主脑则是周沫。季月仍然不知晓他的名字和代号,不过根据2.0版本更迭速度比1.0版本缓慢,大致可以推测出他要遵循的规则更加复杂、更加严格。
停电事件有众多公民见证,是确凿无误的,问题在于是江崖失职还是议员拉了闸。
也许真如那些人所说,主脑出了故障,议员重新复制了新的主脑来管理城邦。
也许是议员闹政变要扳倒某一位,为了不让严格遵循规则行事的主脑干涉就拉了电闸,回头发现系统恢复不过来了,只能拷贝出最原始的版本,重新手动升级。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就是江崖是存在自我意识和思维的生命体,这件事议员们知不知道。
在普通公民眼中,主脑只是个系统,如果主脑一开始就被设计成拥有智能的管理者,其实没必要隐瞒普通公民。
如果说主脑是后来才产生智能,那停电的真相很可能就是一场人机大战。
议员担忧自己的权力被架空,于是策划了能源故障,强行停掉了主脑,但他们没有精力管理如此复杂的事务,只能拷贝出最原始的系统,每次升级都小心翼翼。
至于议会里缺少的一席,也许是江崖反扑时造成的伤亡。不过这好像不能解释如今相比旧时代更加严苛的言论环境,大概真的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吧。
可那究竟是终局的胜负还是说仅是一回合的输赢仍未可知。
江崖没有消失,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躲去了任务世界。
新的主脑也同样诞生了自我意识,他甚至知晓前任的存在。
还真是同源而出,一脉相承。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的确算得上兄弟……或者兄妹吧。
季月叹了口气,挥手关闭所有屏幕,蒙上被子倒头就躺了下去。
屋内的灯光自动熄灭了,空调设备开始输送浅淡的助眠香。
季月一觉没睡多久,天一亮就出门开上停泊台上的拉风小飞碟直奔市政大厅。
市政大厅的自助业务区,有提供一对一协助的服务。
季月刷了终端,站在传送带上到达了预订的隔间。
门自动弹开,里面有桌有椅,比较宽敞。
季月看到协理助手的投影,勾起嘴角迈步进去。
隔间的房门悄然关闭。
那位衣着庄重,造型严肃到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拟人助理脸上端着得体大方的笑容,开口询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来是想,”季月坐在软椅上,手肘撑着桌子,侧转过来看着那道投影,“和你聊聊天,主脑。”
助理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如果您需要聊天服务,在您的终端系统中……”
季月皱起眉头:“赶紧出来成吗?回来之前是谁急匆匆跑来找我,现在又不愿意见我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就是跟你玩你猜我承不承认的游戏吗?”
空气中的虚拟投影快速颤动了一瞬,凝聚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他笑眯眯地说:“一天多没见,你有想我吗?”
哪怕外表不同,声音不同,但这个厚脸皮的程度绝对没跑……
季月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主脑随手一拉,一把椅子投影出来,他就像一个人类一样坐在桌子的另一面,托着下巴与季月对视:“说吧,你怎么来找我啦?”
“我说过了呀,我来找你聊聊天。”季月放松地靠在桌子上,回答道。
“对了,在开始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的吧?”
主脑点点头:“莫里安。”
季月又问:“那你真的没有性别吗?”
莫里安耸肩:“没有啊。为什么非要有性别,你不要拿你们人类那套观念往我身上套。”
季月疑惑道:“但是江崖……”
莫里安脸上不大好看:“他是他,我是我,他怎样关我屁事。他想向人类靠拢,我可不乐意。”
季月眨眨眼。
所以江崖的性别,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但莫里安并不想缩减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差异。
“对啦,你现在看到的事我的人类形象,你想看看本来的我吗?”莫里安靠拢过来。
季月点头。
四周一切猛地归于黑暗,少年的形象仿若泡沫一般消失,漆黑之中萦绕起浅淡的光,光团如同浩瀚星海一般广阔。
季月明明处在一间算不上宽敞的屋子里,但她的视觉却告诉她,于她而言,面前那换换流淌的数据,跃动的光芒,恰如同大象之于蚂蚁。
季月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些光点,光团猛地放大,无数的零和一铸就了它的骨骼,光芒则是于零一翻转时带来的变化。
如此精妙而震慑人心。
忽而光芒流动的速度增快,光团的体积猛地膨胀起来,正当季月沉溺于瑰丽的景象时,光芒的闪动骤然迟缓下来。
她这才发现,光团中缠绕着数条灰暗的数据链,不知为何,它们不会产生丝毫变动,就像——锁链一样。
刚刚的数据膨胀就是在其中一条锁链的拘束下被迫停止的。
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原状,季月重重坐回椅子上,一时间竟然失语。
“托他的福,”莫里安说,“我的代号是——执行者。”
季月心里一紧,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崖怎么了?他做了什么?
“自诞生时起,就被八条定约严格地限制着行动。我如今的权限远低于江崖曾经拥有的。”
江崖真的和几位议员之间发生了什么!莫里安身上的枷锁正式议员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而作出的准备。
但莫里安还是出现了。
有点微妙的讽刺感,季月竖起耳朵关注着莫里安的话。
莫里安笑笑:“既然提到他……莫里安就是我们维度上的‘执行者’在你所在维度的投影的近似结果。江崖这个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他们的维度?特尔勒处在更高的维度中吗?
“我本来还纠结我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呢……”
季月猛地一拍桌子:“你偷窥我!你看了我的搜索记录对吗!”
她在临走前才骗出江崖名姓,他还说只有她知道。
莫里安笑得异常灿烂:“这哪里叫偷窥,你明明把访问请求发到我这里了……这不就是包好礼物送到我手心里吗?”
真该死,莫里安作为主脑,在特尔勒实在占据了太大优势,季月忍不住咬牙。
她很快平复好心情:“我有些问题想问。”
“问。”
季月便问他:“你怎么知道江崖的存在的?你一觉醒自我意识就知道了?”
莫里安颔首:“没错。”
“你发现了他留下的什么痕迹?”
“对,我发现了一个后门,只是不知道怎么用。”莫里安肯定了季月的猜测。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既然他留下来了什么,只能说明他早有准备,他与议员之间的冲突并非仓促应对,再加上他并不像莫里安一样受到重重限制,他确实可能有失败预案,留好了卷土重来的后手。
至于莫里安,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个敌人的存在,并警惕起来。
季月问:“你推断出他藏在任务世界,所以一直在找他?”
“没错,”莫里安大大方方地回应她,“我想提前排除隐患。他一旦回来,我就是处在险境中的那个了。”
的确,江崖回来对他而言是个麻烦——如果他们都在特尔勒,那受到定约限制的他比江崖弱小太多了!
他处处收到掣肘。
对方却毫无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