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没能安然入睡,折腾了挺久还是爬了起来。
他裹着件珊瑚绒睡衣靠着墙站在阴影里,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缩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张脸的季月。
表情柔和,也许在美梦之中。
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姜尧就站在那里,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
过了一阵子,季月睁开了眼。
“姜尧,我睡不着。”她说。
沙发很软,被子也很软,轻飘飘就好像躺在棉花糖上一样,比在宿舍舒服多了,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季月坐起来,懊恼地挠头。
姜尧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说:“那就醒着吧。”
季月突然想吐槽他也是个王者级别的对话终结者,话没说出口,人就先笑了。
姜尧就直勾勾地盯着她,季月笑不出来了。
“你也睡不着?”季月转移话题。
这句有点明知故问了。
“对,睡不着,”姜尧告诉她,“打了针封闭,疼痛加重了。”
“啊?”季月有点惊讶,“为什么打封闭?”
市运会和省运会都在春季,体育特长生考试也不在这个学期,有病痛也可以好好养着,按理说没有特殊情况,没必要打封闭。
季月对这个了解也不多,信息来源也就是刘玥针对苏子骆做的体育竞技方面扫盲水平功课。
听说打封闭挺不好的。
姜尧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季月。
他看上去行动无碍一切如常,要不是他亲口承认,季月根本不会知道他有伤病在身。不过说来也是,搞体育的,哪个不是一身伤。
季月接过冒着热气的水杯,指尖无意间扫过对方的手背,紧张兮兮地收紧五指。
“对了,”她突然想到,“我住在你这里,你女朋友会不会介意?”
“我没女朋友。”姜尧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上次还见到那个女生了,这么快就分手了?
季月喝了口水就把水杯又放回了茶几上,用探究的目光望过去。
“我和周舟根本没在一起过。”姜尧这样说。
“我一开始认错人了,后来我把误会解释清楚,她却开始死缠烂打,还宣扬说是我女朋友,顾着她面子我一直没说出来罢了。”
季月怔怔开口:“那张承……”
“就他那死脑筋,和他解释费劲。”姜尧扶额。
季月差点要和他握个手,张承人哪哪都好,就是脑回路太直了。
“你不是说顾着她面子,怎么就把这事说出来了?”季月回过神来。
姜尧露出一个怪好看的笑容:“我之前在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哪还能让她拖累我名声?上次她过来,我就是在给她放狠话要她彻底死心。”
“有道理啊。”
季月左右手一拍,觉得醍醐灌顶。
她从这件事上获得了灵感。成为学校最出名的碧池不一定真的要当碧池,重点是出名——让大家认为她是碧池。姜尧没有女朋友,但是周舟让别人以为他们是一对。她也可以不婊,只要想办法传扬出去她婊的名声就可以了。
“嗯?”
季月意识到不对,连忙补救:“我是想说,你找到你想找的人,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还是睡吧。”姜尧说着就站起身来。
大概已经听来出她心不在焉。
“我都挣扎两个小时了,我真睡不着。”
比起自己折磨自己,季月还真的宁肯和姜尧胡扯打发时间,反正也没把他当成完成任务的跳板,没必要带着面具步步谨慎。
“哦。”姜尧头也没回地迈开长腿往阴影里走去。
季月不甘心地又说了句:“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姜尧停下脚步回来看了她一眼:“你想怎么着?”
“就是睡不着无聊呗,”季月指指旁边那单人沙发,“就闲聊打发时间嘛。”
“手机不好玩儿?非得跟我闲聊是吧?”
季月压根没想到手机这一茬,她也不想把手机没电这事如实交代。
她只好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可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然后她就看到姜尧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轻笑着告诉她:“我可没有不愿意。”
季月突然就想起她头一回见到姜尧的时候,他笑着问她是不是在看他,还问她好不好看。
也许是夜色过分温柔,她猛然间觉得他实在撩人。
这么想来,周舟对他执迷不悟甚至不择手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姜尧坐下,见她呆着不说话,就开口说:“你不是想闲聊吗?”
季月回过神来,带着歉意笑了笑:“我果然已经困到神志不清思绪混乱了,可偏偏睡不着。”
“困不困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说话有条有理,明明还挺清醒的。”姜尧说话毫不留情。
“意思到了就可以了,”季月摸了摸鼻尖,也没有变长,“干嘛非得揭穿我。”
“我就是挺好奇,想知道揭穿你会怎么样,”姜尧笑着说,“你还真是撒起谎来眼都不眨,满嘴跑火车。”
“我不就刚刚随口找个理由想糊弄过去吗?怎么到你这儿就成满嘴跑火车了?”季月喊冤。
“你还跟我玩这套,”姜尧伸出手来,“给我看看你那当底牌的手机还有没有电。”
季月僵着脸拽着被子就往后缩了缩,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认输了我认输了。”季月投降。
她还能怎么办,手机给姜尧看就是彻底露馅,找理由搪塞过去就属于做贼心虚式承认事实。真是完全没办法。
“不喊冤了?”姜尧收回了伸出的那只手。
“不冤不怨我承认我就是撒谎精。”季月嘴皮子快得很。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也都有理由的嘛,能说实话谁愿意撒谎啊。”
姜尧没搭理她,只是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季月突然发现自己的狡辩一点意义也没有。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
紧接着她就意识到,姜尧就很不一样。他总是有话直说,她所问出的问题,他都不做遮掩地一一回答。遇到了不想答的问题,也不绕弯子,只是简单地不作回答。
他们还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季月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尧聊了很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茶几上的闹钟震动着叫个不停。
任由它响着,季月在屋子里绕了一圈,终于确定姜尧已经不在了。
“还真不怕我顺走点什么啊。”季月弯下腰伸手按掉闹钟,套上校服出了门。
时间还足够她回宿舍洗漱一番,收拾好床铺,再去吃个早饭。季月悠哉游哉地踩着开始融化的积雪穿过学校往宿舍楼方向走过去。
空气湿冷,季月好好紧了紧围巾,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出门前没有照个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顶了一双熊猫眼。早上外形糟糕,但愿别遇上什么熟人。
好在一路平安,危机在进宿舍之后方才显现出来。
刚一开门就对上李栀澜那双欲言又止的眼,吓得季月以为事情败露,魂都要飞到天上去。
李栀澜挪开半步,让季月进了门,门一关她的欲言又止就变成滔滔不绝劈头盖脸,朝着季月脑袋顶倾泻下来。
“哟,你终于回来啦?让我们等了一早上了,让我看看没事吧?怎么看上去没睡好啊,还打哈欠,困啊?我说你真没事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别自己一个人闷着啊……我们一宿舍这么多人呢。”
季月有点跟不上节奏,点头摇头晃到自己脑仁疼。
“对了,你怎么找到在家属楼的地方住了啊?”
绕来绕去还不是为了问这个。
“就,不是说了是认识的人嘛……”
季月缩着脖子从李栀澜的围堵之下绕了出去,一抬头就对上了剩下四双满是好奇的眼睛。
亏她还想着李栀澜能把宿舍其他同学意见统一起来,一致对外帮她瞒天过海挺不容易的,合着最后统一意志还是靠着女生与生俱来的八卦之心。
回头看了眼牢牢把门守住的李栀澜,季月觉得自己不给出个说法恐怕是没法活着从这屋里走出去了。
昨天晚上为了安全着想,她是把地址给了李栀澜,这时候想发挥撒谎技能恐怕都得想办法拿捏分寸。
李栀澜双手搭在季月肩上,笑眯眯地问:“你住谁那儿了?”
“张承有亲戚住家属楼,我晚上误了回宿舍时间,就跑去借住了。”季月小心翼翼地把李栀澜的爪子从自己肩上拿下来。
“我怎么记得你昨天晚上挺早就离开教室了……”
阳台推拉门一开,季月看见了付梓菡那张熟悉的脸。天知道她同桌怎么就到她宿舍串门了,还偏偏在这个时候戳穿她的谎言。
大概是注意到了季月脸上的神情,付梓菡尴尬一笑:“我们宿舍便池坏了等着维修,我来借厕所了。”
“so……”李栀澜捏着下巴说,“刘玥同学,你可能要重新解释一下了,包括但不限于究竟是张承的哪位亲戚,又为什么明明早就离开教室,还能晚上来不及赶回宿舍。”
“张承他哥住家属楼,我放学找他去了。”
季月觉得实在绕不过去,狠下心就当给自己树立新人设了。
“哟,还留宿了。”李栀澜饶有兴味地看着季月。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季月捂住脸开始故作姿态。
婊呗,卖萌撒娇装可爱,能糊弄过去就绝不认真对待。
“那……”李栀澜话音没落,另一边就出了声。
“那他哥也是咱们学校学生呗?不住宿舍住家属楼,那肯定是高三的,谁啊?”付梓菡眨着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又给季月捅了一刀。
季月好不容易把人名规避过去的,她现在真的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把同桌这个祸害处理干净。
“姜尧。”季月心里给这位表达一秒钟的歉意,她挺努力想不牵扯到他的,能力有限,万一有什么波澜掀到他跟前,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靠!”趴在床上的隔壁班姑娘们和门口的李栀澜异口同声。
“就是那个超帅的男生对吧!”付梓菡声音都在发颤,季月觉得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扑向她。
“哎呀,也就还行吧。”季月稳住情绪开始演。
那种扭捏的感觉有点不太到位,不过还能接受,季月劝勉自己再接再厉。
“我简直不敢想象……”
“是姜尧哎!我怎么从没听说他是张承的亲戚!”
“我也想认识帅哥!为什么我不可以!”
寝室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极了山里清晨吵吵嚷嚷的鸟雀。
“我后桌苏子骆不也公认的帅,我可以免费介绍。”季月幽幽开口。
“天呐苏子骆是你后桌!我也想去六班!我不要在五班了!”
“我好酸啊……”
“别岔开话题,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栀澜抓住季月的手臂开始摇晃对方。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啦,”季月摆出一张无辜脸,“我是有事情要问他,结果耽误晚了,我也没办法。”
听着就不像真话,虽然确实是真的。季月在越描越黑的路上撒丫子狂奔,力图给自己添加那么一点“轻浮随意”的新设定。
“真的?”李栀澜一脸不肯相信。
季月狂点头:“真的。”
“那行吧。”挺明显有点意犹未尽。
季月得了解脱,连忙收拾自己的床铺,李栀澜还挺敬业的,给她把被子摊地蛮开,叠起来倒是不费劲。三下五除二整出来一个完美的豆腐块被子,季月把床单和枕巾抻平,就算是完事了。
整理好这些再去洗漱,等到出门,季月看了眼手表,刚好够吃顿早饭。
季月到了教室就开始自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哪怕和苏子骆交流都异常淡定。
学生嘛,学习最重要,在兰中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
季月所筹谋的,都是下午的事了。
周日下午有半天周假,上午的课一结束,季月就带着钱包和充了电的手机冲出了学校,直奔最近的公交站台。
乘着公交车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商场,在一层的化妆品柜台狂扫一圈。高中生的生活费不太能支持她来个彩妆大全套,不过对于季月来说,把护肤步骤做全再描个眉,涂下口红也就够了。
口红的重要性自然不必提,虽然化妆属于明令禁止的事情,但涂个颜色稍浅的唇膏提亮一下本身极浅的唇色,气色能显得好很多。眉毛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随意生长的眉毛和精雕细琢的眉毛对气质的影响简直是天差地别,别的先不提,眉毛得好好处理一下。
之前想着攻略苏子骆,季月揣摩着对方的取向,没有走上化妆这条道,现在她的目标可是制霸全校,美丽是必要条件。
时间有限,季月看到合适的就火速入手,很快就绕上了二楼。
她对她当前的发型略有不满,**头不是不好看,只是太普通了,不满足当前需求。
做接发有点贵了,烫染也属于一只脚踏进校规危险区的行为,季月的目光瞄准了假发。
全头假发到夏天恐怕要热死,也难免要显得头大,季月选了上直下卷的假马尾,发梢是富有光泽的浅栗色。
这样的话,哪怕路上遇到校领导检查仪容仪表,她都可以把假发直接拆下来应对检查。
简直完美。
季月看时间还够,又逛到了负一楼的美甲店,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涂甲油也是不允许的,而且直男对这个也不感冒,季月最后买了瓶挺贵的护手霜收尾。
其实眼镜对外表影响也很大,只不过她刚换过眼镜,为了方便造型搭配再多配一副镜预算实在有点紧张。隐形也不是不能考虑,只不过现在还是学生,日常用眼实在太多,长期用隐形肯定会伤眼,只适合特定场景短期使用。
回到教室就不太早了,距离晚饭只剩半小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窗帘被人拉住了,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在教室里放电影看电影的那批人和后来过来要学习的那些闹了矛盾,围绕着开不开灯和拉不拉窗帘争来争去。看电影的那批人指路楼里的阅览室和顶层的空教室,想学习的表示我就是要在教室学,凭什么我绕路。
季月绕过矛盾中心径自走回座位,稳稳坐下。她掀开小镜子放在桌面上,用皮筋把短发勉强束起,系好假马尾的带子,把蝴蝶结发夹别在头顶,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底妆是在专柜试色的时候上的,反正也够浅淡,季月懒得洗掉重来,直接从桌面上摊开的瓶罐中间抽出了那支每笔。
眉毛已经在专柜修过,季月拔开眉笔的盖子试着勾画眉毛。
有点手残,季月来回画了两三遍,才算是勉强看得过去。也没关系,季月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夹着刘海的发卡拆了下来,有刘海稍稍挡着,只要不是画得太过分,看上去也都不会太差。
拔开润唇膏打了底,季月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涂抹口红。
“我的妈呀!”刚到教室的付梓菡惊掉了下巴。
季月瞥了她一眼,淡定地抽出一张纸巾对着镜子擦去涂出来的那部分。
“季月你怎么了?”付梓菡坐回座位上,压低声音一脸惊讶地问她。
“还能怎么着?失恋了呗,”季月把镜子放下,笑眯眯地回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晚上去找姜尧?”
全然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