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逸脸色古怪起来,声音也较平日了冷淡三分:“路博士……灼灼文采虽可能比不上旁人,性子也稍显恣意妄为了些。但我同她青梅竹马十数载,却是知道她是个人品贵重的。还请您慎言。”
路博士一通真情实感却招了这样的结果,方才眼角沁出的那丁点儿泪花此时显得尤为尴尬。
陶灼灼心知路博士虽然说话难听了些,但终究也是个端正持方的君子,忙笑着打起圆场来:“好了好了,路博士是夸景逸卓尔不群不比凡俗呢!我素来是顽劣了些,叫路博士担忧了。”
林景逸还想再替陶灼灼辩解两句,被扯了扯衣袖,又见她笑吟吟摇了摇头,这才平了平胸中郁气闭口不言。
路博士愣愣地跟着点头,恍惚道:“我也……我也才知道陶灼灼同公子是青梅竹马。”
“哈?”
沈慕青这一个“哈”极为字正腔圆,惹得所有人一起看她。
她很没形象地整张脸皱起来:“不是吧,路博士……您,您那个,平日里都不看话本的吗?这……我还以为这事儿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呢!”
陶灼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沈慕青,拿自己写写什么话本故事也就罢了,还非要印刷成书;印刷成书传看热闹也就算了,竟然还自恋着自己的作品能尽人皆知。
这圣旨假传也就假传了,居然还满城宣扬!
而且居然还是当着自己和景逸这两位同名主角的面儿!
路博士毫无所觉,只板着面孔问:“什么话本?好你个沈慕青,私下里看看话本也就罢了,还大摇大摆舞到我面前来了!”
沈慕青这下才知道方才说错了话,苦着脸讨饶道:“冤枉冤枉,学生也只不过是从家人那里听说而已,只是听说啊。”
路博士一脸半信半疑,但他刚闹出了好大一通不愉快来,此时也懒得与沈慕青计较,便问:“罢了……你且说,你方才说的那什么……什么话本,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不好!
“家丑不可外扬!”
眼见沈慕青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陶灼灼大喊一声扑向沈慕青,意图把她的这张城头唢呐嘴封起来。
陶其华安安静静瞧了半天的好戏,只愁着手头没个二斤瓜子过过嘴瘾。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哪能坐等着这好戏戛然而止,此时立时迎上去亲昵挽住姐姐胳膊:“哎呦姐姐,这还在路博士面前呢,你还不稳重着点儿?”
外有敌军内有叛徒,这般腹背受敌,便是常胜飞将军在世也是没得打的了!
陶灼灼面如死灰,脸白得像是涂了林景逸的脂粉。
沈慕青见着逃过一劫,此刻愈发放肆起来,凑近一脸疑惑的路博士,又故意斜着眼睛瞟着陶灼灼笑嘻嘻道:“博士勿怪。灼灼她听了这话总是害羞得紧!实说啊,现下这个京中正流行一套话本,讲的便是这灼灼与我表兄之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呢!”
“沈慕青!”
沈慕青吐吐舌头,一步闪到林景逸身后去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
路博士表情恍惚,语句喃喃,半晌只道:“到底是我老了,也追不上京中什么什么风靡了。”
沈慕青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是呢是呢!哎呀,说了这老些话,我都觉着有些口干舌燥了。我们也都别只傻愣愣杵在这儿了。我家里略备了些时新瓜果,也添了新茶。路博士,您先请啊。”
路博士无意识点了点头,依然一脸恍恍惚惚,无意识地倒腾着脚下的步子,几乎是一路跟着“飘”了过去。
林景逸原本有些绷着的面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慢了半步蹭到陶灼灼旁边,悄悄去牵她的手。
原本这样的热闹沈慕青是不得不凑的,只是这回路博士在身边,自己作为地主也不好太过失礼,只好一边偷偷向后面偷偷地瞟一边维系着面上的礼貌表情。
眼看着这条本不算多长的小路这好一通磨磨蹭蹭停停走走终于要到了个尽头,陶灼灼莫名产生了一股劫后余生的解脱感,偷偷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这一口气还没有呼到头,路博士猛然一个回头看向陶灼灼,目光锐利威严如尖刀。
陶灼灼被吓得一“嗝”。
沈慕青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赔着笑问:“路博士……怎么了?”
路博士微微昂起头“陶灼灼,这传得满城风雨的话本,总该不会……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哎呦!
这可真是偷东西的找上了县令爷——恶人先告状啊!
想她陶灼灼平日里是顽劣,但怎么说好歹也算是个真性情的真小人。
沈慕青这纨绔之事也没少做,不过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却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此时她同景逸两人前后站在一起,便更叫陶灼灼不免感慨:纵然是这一表三千里,他们这表兄妹俩性情也太大相径庭了吧。
嗨——
可惜这两个一个天真得叫自己发愁,另一个又满肚子坏水气得人牙根儿痒痒!
路博士似乎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拧着眉道:“你平日里便喜欢搞这些东西,不会当真歪了心思……”
林景逸听了路博士这话,面色又不好看起来,刚要再为自家未婚妻辩解上两句。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几声喧哗人声:
“陶灼灼!你竟然够胆做出这种事来!”
陶灼灼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几位“清流”同窗。
这些满脑子圣贤书的同窗显然与陶灼灼平日里的路数大相径庭,也惯瞧不起她平日里的浪荡样子。陶灼灼虽不至于说瞧不起她们故作姿态,但心里也清楚不是一路人,所以向来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虽说平时少不得还是听了两句冷嘲热讽,但也都是一笑置之,并不与他们争辩。而这些人见着她反应这样平平淡淡,最后也觉得无趣,后来也就是给给冷脸,再无什么过分举动了。
所以一向也算是相安无事。
今日倒奇怪,怎么忽然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也隔空嘲讽起来了?
陶灼灼心下疑惑。林景逸此时扯扯她袖子,附在她耳边轻声问:“她们是什么人?”
陶灼灼摇了摇头。
沈慕青小声惊叫:“灼灼,咱们做了几年的同窗。你还认不清人家脸?”
“同窗归同窗,那我又从何知道她们是叫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陶灼灼小声咕哝,“反正跟我也没半点儿干系,我干嘛要记她们的名字?”
沈慕青一脸无语,林景逸却忍不住掩面笑了笑。
那头结伴的三个人仿佛气焰更加高涨,气势汹汹迈着方步走了过来,看清了陶灼灼还握着林景逸的手,勃然大怒道:“陶灼灼,你可别太过分!”
陶灼灼心中纳罕:“我哪里过分?”
“你牵着林公子的手呢!”
沈慕青夸张叫道:“不是吧,几位大姐。路博士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道灼灼与我表哥的事儿也就罢了。咱几个也没少一起去看戏折子,你们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为首的一个涨红了脸道:“从前是从前!沈慕青,你方才不也听路博士说了吗?谁知道那劳什子话本子是不是出于陶灼灼之手?”
另一个点头附和道:“就是!万一是她陶灼灼弄了手段,故意将这话本传得满城风雨以此逼婚,那我们也不得不说上两句了。”
她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唧唧歪歪,也不听沈慕青一直想尽办法插嘴解释。她们越说越激动,仿佛亲眼所见般言之凿凿。
沈慕青嘴唇蠕动,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平日里她也算是伶牙俐齿,此时被连连打断插不上话,憋得脸都红了。
陶其华平日惯会欺负自家姐姐,却也见不得外人如此大放厥词侮辱陶灼灼,此刻挤开沈慕青上前大声冷喝道:“你们几个又聋又瞎的,竟也能做我姐姐的同窗?难不成朝廷改了规矩,允你们这些身上带着残疾的参加科举了不成?”
为首的那个瞧见是个小郎君,盯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你便是陶大人家的幺子?模样倒还好看,只是别像你姐姐那样是个草包美人!”
“你!”
“够了!”
陶灼灼被吼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林景逸。
难以置信,方才那晴天霹雳般一吼竟然出自身边这位素来大家闺秀气质卓群的景逸之口。
他竟然还会跟别人大小声!
林景逸也没管陶灼灼现在见了鬼似的表情,只攥紧了她的手严声道:“我同灼灼打娘胎里便认得了。她纵使如何桀骜不羁招人诟病,心思却也是澄澈通透。你们这些人墨水没吃进肚子里,反而都黑蒙蒙裹了心。怎比得上灼灼十中之一?”
那头三位“清流”同窗也是听得一愣一愣。
京中传言,丞相府家的郎君林景逸性情温吞娴静,文采风流又不逊女子,自是招来满京城文人墨客追捧爱慕。自然也包括了她们几个。
之前早就听沈慕青无意间提及此次诗会林景逸也会来,这才带着三分矜持勉强答应了前来参加。
今日初见林景逸,远远一望便觉得清丽出尘气质超群,心下便更是心潮涌动。又听见路博士的话,才想着来一出英雄救美的美事。
可……
可看现在的架势?
温吞娴静?
清丽出尘?
这嗓门、这挖苦,哪还是方才仙姿飘飘的仙子下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