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灼灼心下一紧,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来,看着林姨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
林相似乎并没有将她这样疑惑的表情放在心上,面容一如既往地春风和煦,手指轻轻捻弄着袖口上的花纹道:“既然雪还没有下,咱们三个就随随便便说些什么就好了。”
她目光忽然移向沈慕青身上,这使得陶灼灼不由得偷偷舒出了一口气。
沈慕青看到自家婶婶望过来,笑道:“婶婶怎么这样看着我?”
“人生跌跌宕宕起起伏伏,谁知道今日见了,明日能不能见得到?”林相勾了勾唇角,淡淡道。
陶灼灼只觉得她言下有深意,却也不敢贸然发问。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问:“林姨,景逸今天怎么没来呢?”
林相道:“你若是想念他,随时去我京中宅子上看望他便是了。只是今日是我们女子之间叙话,有一些话他若是在这儿,却是不好讲的了。”
林相说罢,一双乌黑瞳孔中似乎闪了闪,继而笑道:“比方说今日,我若是与你们两个谈谈……谈谈兵法,他们还插得上嘴么?”
陶灼灼脑内倏忽闪过自家弟弟的面容。
她感觉嘴唇有些发干,忙捧起茶水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沈慕青在一旁笑着说:“婶婶若是谈兵法,叫灼灼来也是没有什么意思,怕是只能同我谈。”
“同你谈?也好。”林相轻轻点了点头,含笑看着沈慕青,“慕青,我是知道你平日里喜欢那些军事兵法一类,上马骑射也很有些技艺在。若是领一支军队,当也是个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才是。”
沈慕青笑道:“婶婶盛赞了。若当真有这个机会,慕青定然是义不容辞的。”
“怕这机会不会来得太迟了。”
陶灼灼听得一面迷糊一面紧张,胸中疑惑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问:“林……林姨,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相掀了掀眼,眸中的情绪竟藏着几分陶灼灼意料之外的莫名的慈爱。她温声道:“好孩子,你如今既然已经入朝为官,纵然只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钦天监,对于朝中之事却不可不看、不可不听。”
陶灼灼舔了舔唇,像个挨骂的小学生一样忍不住低下头乖巧道:“林姨教训的是。”
“灼灼心思澄明,看的许多事情自然与我们不同。有些比我与我的景逸看得多,也有些难免比我与我家景逸看得少了。”林相微笑着,随后掩着面轻声咳了咳,“幸好你另有通灵慧眼,许多事情便能未卜先知。”
陶灼灼道:“我学艺不精,不敢称‘未卜先知’。”
“岂会呢?当初六帝子的事情,你不已经算出来了吗?”林相垂下眼眸,指甲轻轻在桌上叩了叩,沉默半晌才抬起脸看向陶灼灼,身子也忽然向前倾了倾。
陶灼灼只觉得一阵压迫感,来自于林相的逼近,也来自于她多年在朝为官的气势威压,此时只敢道:“也不仅仅是我一己之力。”
“那灼灼之前在家中学校了这些日子,应当多多少少也有所进益了吧。”林相道,“不若今天,灼灼便为我再算一卦。”
“林姨有托,灼灼不敢推辞。”
“唔,既然你已经算过了六帝子,便应当知道他的生父是怎样的角色了。”林相露出思索的样子,继而笑道,“不若你再算算他生父如何?”
陶灼灼抿了抿嘴,道:“这……六帝子的生父是已死之人……他一生之命已然注定,又应当如何算呢?”
“算了生前,却还有生后。有些人死了,故事却也还远远没有算是结束。”
陶灼灼心下又是一沉,又道:“可我不知道这位……他的生辰八字,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怕是无从着手。”
“生辰八字而已,我知道的。”
陶灼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相。
林相显然不为所动,依旧是气定神闲的神态,勾了勾嘴角道:“好了,好了,灼灼你这是怕了?”
陶灼灼稍稍点了点头:“我……我是有点害怕。”
“你终究将成为半个我林家的人,有些事情我本也应当告诉你。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林相眸中波光流转,忽而哂了哂,“灼灼,你怕么?”
陶灼灼忍不住瞥了瞥坐在自己身侧的沈慕青,见她面上一贯的笑意消退,只是低着头似乎专注于手中茶杯上的花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管林姨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包藏祸心,总归也不敢让自己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敢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听也是好,不听也是好,那么不如一时听了这个痛快。
想通了这一点,她眼神坚毅了许多,重重点了点头:“林姨,我不怕。”
“景逸果然没有瞧错你。好孩子,好孩子。”林相笑意似乎深了深,目光不由飘到窗外。
远处连绵苍茫茫雪色,荒芜之余竟也带着莫名的温馨。
“你知道,六帝子的父亲姓什么?”
陶灼灼又瞥了瞥沈慕青,见后者并无什么反应,于是小声老老实实道:“姓鸟。”
“不错。”林相点了点头,“既是‘飞鸟’之‘鸟’,又是‘笼中鸟’之‘鸟’。”
陶灼灼小心试探问道:“林姨姨与这位……与他很熟悉吗?”
林相道:“不管怎么说,我与陛下当年也有过同窗之谊。如今君是君,臣是臣,情谊虽然已经不及当年深厚,但她内里的秘密我也当然知道不少。”
陶灼灼道:“既然是秘密……林姨应当也不用勉强说给我听。”
“的确有些秘密是要带到棺材里的,但另外有些秘密说出来才不会让人进棺材。”
陶灼灼面色上更显惊惧,却也不敢太过于显露出来,只好低下眼不再出气儿。
沈慕青似乎察觉到陶灼灼内心中的波涛汹涌,随即打了个哈哈笑道:“天底下哪里有真正的秘密呢?就算有些事情现在不说,以后史书工笔野史小说,怎么说都会有那么点儿多多少少的猜测。说到底,那还是该骂骂该说说,哪还有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了。”
“那也是死后的秘密了。”
林相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陶灼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灼灼,你再思虑一二。”
“我应……林姨,我应当思虑什么?”
林相笑容勾起更深,是与她素色衣裙截然不同的浓丽:
“灼灼,有一些秘密,听了之后便是选定了。这时候想回头可就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