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你……你怎么来了?”
陶灼灼莫名觉得有些羞赧,她呆在原地小声问:“你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嘛?”
“我看陶姨那个态度……我觉得你今天恐怕不好过,便想着来看看你。兴许我这打个岔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林景逸认真地端详着陶灼灼的表情,眉头皱得很紧,“陶姨到底怎么你了?”
陶灼灼不想让他太过于担心,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哎呀,就是那样呗。我娘还能怎么样我?总归……总归我还是她女儿不是?”
林景逸眉头并没有因为她这样故作轻松的语气而缓和下来。他深深吐了一口气,道:“灼灼,咱们两个从小便认识了。你说真话、说假话,我都看得出来。你就不必瞒着我了。”
“便是景逸,也应该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灼灼!”
陶灼灼有些茫然无措地撇开视线,苦笑道:“嗨,景逸就是耳聪目明颖悟绝伦,看来是谁都骗不过你的了。”
林景逸没有吭声。
他忽然一把将整个帘子都掀开,也不顾作为大家闺秀的礼仪规矩,直接跳下车来抓住陶灼灼的手腕。
陶灼灼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一愣,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些:“景、景逸?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跟我回去。”
“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我家。”
陶灼灼挣扎的动作幅度又大了一些,她急忙道:“景逸,这不合规矩啊!嗨呀,你别跟我在这儿拉拉扯扯,看在别人眼里多失礼啊。”
“没什么失礼的。”林景逸沉声道,“总之,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一直在这儿跟你拉扯好了。”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路人投来好奇又诧异的目光,陶灼灼愈发觉着狼狈,只好垂着脸点头道:“好啦好啦,我先跟你上马车好吧。”
林景逸这才松开了握紧陶灼灼手腕的手。
陶灼灼第一次觉着景逸的力气竟然也这样大,刚才拉扯之间,自己的手腕儿上都出现了一层浅浅的红痕。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先上前一步向景逸伸出手,扶着他的胳膊先送他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在车里头坐稳了,林景逸这就吩咐道:“回林府。”
然后他偏头看向陶灼灼,努力按下现在焦躁不安的心,尽量温声道:“灼灼,你便如实和我说。你和陶姨……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啦……”陶灼灼低着头小声咕哝,“我刚才一时气愤,和娘顶撞了两句,然后我就直接跑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不是有点丢脸?我刚才还想着要去找沈慕青呢。只是可巧,你倒先来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可爱梨涡。
林景逸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她这样的笑容而稍见轻松,相反,竟然更凝重了一些。
“灼灼,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装的。”
陶灼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后偃旗息鼓地消退了下去。
林景逸慢慢靠近她,伸出手握住陶灼灼的手。
依旧细腻光滑,却不似平日里那样温热了。
林景逸轻叹一口气,把头慢慢靠在陶灼灼的肩膀上,语气轻柔动人:“告诉我吧,灼灼。我在这儿听着呢。”
马车辘辘地向前行驶,不时经过几个坎坷,让坐在车里的二人身体轻轻摇晃。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陶灼灼终于开口,犹犹豫豫地吐出一个“我”字。
“嗯,就是‘你’,怎么了?”
陶灼灼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问:“景逸,你会不会觉得有我这样一个青梅竹马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啊?”
“怎么会——”
“你听我说完。”陶灼灼拍了拍林景逸因为努力想要自我剖白而耸起来的肩膀,“我知道,你之前在别人面前夸我虽然学识不如何渊博,但终究心思是善良的。可天底下善良的人那么多,比我有长进的大有人在,可见在这一点上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连忙又稍微提高一点语调故作轻松道:“而且你看啊,我平日里最喜欢和那些三教九流的角色混在一起。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不是投错了胎,我本不应该做这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而就应该成为他们当中最为普通的一员。”
林景逸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娘总觉得我没有出息,不如姐姐。所以就算我突然取得了什么成就,她不相信我、怀疑我,那都是应当的。谁叫我本来就是这样呢?谁叫我一直都放荡不羁不守礼呢?我认真想了,这事儿娘没做错,毕竟我有失在先,她理所应当。”
“唉,景逸,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好没用。以前我还总觉得自己至少有一个心胸宽广的优点在,但我现在觉得我其实非常非常小肚鸡肠。我以前觉得我是不嫉妒姐姐的,但我现在觉得如果我是姐姐,我肯定不想要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妹妹。”
陶灼灼的话语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林景逸看着她的表情,尽管她还努力咧着嘴角,这个动作看上去却还是越来越艰难。那上挑的弧线不受控制地渐渐跌落,又被主人下意识地用力拉起。
“灼灼。”
他觉得是时候打断陶灼灼的自我否定了。
林景逸抬起头来,认真地直视着陶灼灼已经蒙上些雾气的眼睛,声音一贯的温柔,却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他笑着说:“灼灼,咱们两个是正好相配的。”
“景逸你在开什么玩笑呢?”陶灼灼干笑两声,“你是全京城有名的闺秀,就连皇宫里的皇子们都要拿你做榜样。说起来还是我耽误了你,若不是咱们两个青梅抓还被写进了书里传播那么广,你家的门槛肯定早就被求亲的媒人踏烂了……”
“灼灼。”林景逸轻轻摇了摇头,“第一,我其实远没有你说的那样好;第二,就算有再多的人向我家提亲,我也肯定都不会答应的。”
他眼睛里仿佛盛着汪洋大海,带着独有的深邃与包容。
林景逸说:“因为我只喜欢你一个,我只爱你一个。所以全天下所有的女子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去选,因为她们都不是我深爱的陶灼灼。”
陶灼灼微微睁大了杏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不值得被爱吗?”林景逸微笑着,“可我就是非常非常喜欢你,非常非常爱你。”
陶灼灼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了。
“而且,灼灼,我没你想象当中的那样好。”林景逸又把头重新靠在了陶灼灼的肩膀上,手指轻柔地勾着她鬓角的长发,“我这个人,所有的礼仪举止,所有的温婉贤淑,全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别人喜欢这个样子的我,所以我就努力表演出这副样子让他们喜欢。”
陶灼灼轻声问:“那你不会觉得累吗?”
“累啊,当然累了。”林景逸抬起头,笑容明媚动人,“可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真正的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肯定会有人喜欢的,景逸,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没有妄自菲薄。灼灼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吗?”林景逸继续絮絮叨叨,“我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我讨厌所有夸夸其谈的达官贵人伪君子们,每当我强按捺下恶心与这些人说话奉承的时候,我内心里都在辱骂她们嘲讽她们。”
“我还虚伪做作、矫揉造作。我在别人面前总装得弱不禁风,装得楚楚可怜,装得我好像是天底下最纯洁最无辜的人——尽管我恨不得直接一拳打掉她的牙,恨不得冲上去扇对方的耳光。我的内心是黑暗无边的泥潭,我却硬要装作它是一片沉静无波的湖泊。”
陶灼灼似乎有些被他吓到了,口中只喃喃念叨:“景逸……”
林景逸恍若未觉。陶灼灼这时候才发现他那双凤眼当中并不总是盈满平静的温柔,它可以这样凌厉、这样锋利、这样让人灼痛。景逸他只是将这些全部无声无息地掩藏起来,用纯洁无瑕的外壳将一切包裹。
“你看,这样说来,我才配不上你,对不对?”
陶灼灼看着他。景逸还是温柔地微笑着。她试图再去寻觅这笑容背后是否隐藏着虚伪,却一无所获。
她谨慎地问:“景逸,你现在是在真诚地对我微笑吗?”
林景逸点头,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她:“当然。”
他伸出手环住陶灼灼的肩膀,然后紧紧地箍住。他力道很大,陶灼灼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透不过气来,却没有半点儿想要挣扎的意愿。
林景逸说:“灼灼,我将我的全部真心都给你了。我这样将全部都告诉你,你会不会从此不喜欢我?”
陶灼灼摇了摇头。然后她注意到林景逸现在是将整张脸埋在自己肩膀上,恐怕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又赶快补充了一句:“不会。不会不喜欢你。”
她解释:“景逸才没有那么糟糕,景逸只是装得太累了。以后你可以……你可以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累的。我说过了,无论什么样的景逸,我都是喜欢的。”
林景逸莞尔一笑:“好。”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陶灼灼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人生也太难了。像我一样随心所欲做自己也好累,像你一样装得完美无瑕也好累。”
林景逸闷笑一声:“所以我们正好搭配。灼灼,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他从她颈间抬头仰视她:“灼灼,你刚才说了,我在你面前可以随心所欲,对不对?”
陶灼灼点了点头:“嗯。”
林景逸粲然一笑:“那我现在想要吻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