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 第2章 新世界

叮咚！叮咚！叮咚！

……

手机闹钟清脆地响，霍茗铃上班就要迟到了，床上的眼睛突然睁开，拿过手机，食指指腹使劲摔在屏幕上

……嗒！嗒！嗒！……

也关不掉锁屏上的闹钟，是接触不灵了吗？左右划也不管用，惊慌失措、模糊的视线，终于在断断续续响了十五分钟后停了。

来到写字楼却也照样按不亮电梯的上行按钮，视线里都是一支执着的食指在一直按……一直按……突然闯进来一只细白的手，手指上带有影影约约的几个戒圈，并不贴合，在手指之间圈着光……

“叮！”

电梯按钮亮了，霍茗铃清醒过来，低头说了一声谢谢，就往里面走，看着电梯门闭合成一条缝儿，外面就都黑了。

可她突然忘记了公司是在几层来着？脑子里什么东西不对劲，好不容易想起来，却怎么也找不见楼层按钮，明明上一眼还看见数字在这儿，再抬手去按就变了，像一个个浮在空中的方块……

身后的人双手背后，弯下腰贴近她耳旁轻声，“小姐，你去几层？”

“2…”

霍茗铃嘴里的“22层，谢谢。”还未说全，扭头就看见一张空白的脸，瞳孔放大，一下子惊醒！

床上的人一下子坐直身体，不管怎么样，霍茗铃醒了。

这是霍茗铃走进新世界以来的第一个梦。

这是霍茗铃的新世界，也是爱要到来的新世界，希望不是坐着电梯来的。

……

霍茗铃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吃起早饭。老板夫妻二人见她情绪不佳，“今天怎么没有点鸡蛋，再给你添个鸡蛋，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要信减肥那些广告，多吃点。”

“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不锈钢长勺已经捞出卤蛋，倒到她碗里。“哦，那好吧。”沾着卤汁吃掉两个包子，筷子夹开鸡蛋，沾了点儿辣椒油。

呼~恍惚的精神才振作起来。

……

汽车停在路边绿化带旁的车位，霍茗铃从副驾驶的窗户上能看见酒店门口支起的海报，上面端正书写着：

新娘：云菲瑕新郎：苏昌钺

角落标记：九月二十一日

哗……哗…哗哗……

早来的冷风往车里的暖气中灌，陆陆续续好几个高中同学陌生的背影走进去，等到人流稀少，霍茗铃才关上窗户。

一步一步更加走近海报，放大的人脸可以看清幸福的表情，门缝的风跟着脚步溜进来吹动她的大衣衣角，到新娘的裙摆。

远远几步之外，云菲瑕冲她笑，霍茗铃高中时的回忆终于对上笑容，是了，她常常这样等我，霍茗铃恍恍惚惚点头示意，在旁边的桌子上弯腰记上自己的名字和礼金，就如同每学期开学时候的签到花名册。

苏昌钺站在新娘身侧，圈她的手在掌心，“门口冷，我陪你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笑，过往和将来尽在不言中。云菲瑕撑着苏昌钺的手臂，踩了几下地，调整了一下站得有些酸痛得脚踝，后面的酒席已经坐满了祝贺他们新婚的人。

苏昌钺牵着云菲瑕的手，背对欢声笑语的宾客，走向那个弯腰在礼簿上写名字的人。

“茗铃，你来了。”云菲瑕按捺不住语气里的雀跃，却带着愧疚垂下来，整个人都有些上课被点名的紧绷。

霍茗铃觉得好割裂，自己好像存在在两个时空，还是照旧祝她，“新婚快乐，云菲瑕。”

看到一样的笑容，新娘的心才安稳下来，上课传小纸条时候的心有灵犀此刻静默出现，两个人都破开笑容又紧紧抿嘴，对于对方还有自己，有着压不住的好笑。

“你好，苏昌钺。”一直站在一旁的新郎带着敌意截断两人的笑意，主动向霍茗铃伸出手。

霍茗铃尴尬地看向云菲瑕，眼神询问她，你确定，你，说好了？云菲瑕手指偷偷比着ok。

“你好，霍茗铃。”

云菲瑕还要跟霍茗铃说些什么，就被一群伴娘催促着开始接下来的仪式流程。

霍茗铃看着苏昌钺紧紧搂住新娘的腰，心里飘起一丝赞赏，看来和高中她午睡时候的闲聊一样，她选了一个很知她心的人。

霍茗铃按照座位安排坐在高中同学桌，远离T台靠近墙壁一侧的一桌，倒是离音响设备也远。两人在台上签婚书，远远看着新郎握起新娘的手，毛笔笔尖一笔一笔，墨渍称诺。

再展示给宾客，霍茗铃的角度看不仔细，展示过程中侧过来经过几秒的角度，上面生辰八字，拗口的结构，她突然一愣，对，她比我大一岁，怎么就忘了。

她也算是看过她的婚书，怎么今天竟然和小时候午睡的玩笑话一模一样……

掌声四起，周围都是巨大的回响，桌上大家开始寒暄，在社会上工作几年锤炼出来的社交能力，从游刃有余退化回高中，变得无所适从。

新世界骤然降临，但是霍茗铃在门外，只能抚摸门上的沟壑。

在一片喜庆中霍茗铃没有了刚刚的开心，在婚礼上开始彷徨、无措。

刚刚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的霍茗铃，看着台上那个幸福得不行的新娘，一个很好的朋友、还喜欢过自己的新娘，五味杂陈。开始更多地纠结自己，她对同性恋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惊讶自己喜欢的是女生，就像高三某次考试惊讶自己突然做出了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在本来只是打发剩下二十分钟的考试时间里。

周围都是喜庆的声音，她的新世界开始了，或者说她仿若新生儿一般才刚在这个世界生活，这让她质疑，前二十几年是在干什么？让她惶恐，接下来要干什么？应该从哪个角度开始解决这个问题？她可以融入吗？可以和自己完全融合相处吗？

霍茗铃有些恍惚，外面突然响起的礼炮带来耳鸣，来来往往的交谈声中高中同学过来寒暄，咧着嘴角应对社交，以往在社会生存的刀刃都钝了，感觉就像是这盘子里永远割不清楚的牛排，连着丝儿……

突然感觉反胃，眼看新娘新郎敬酒就快来到这一桌，霍茗铃远远看见他们在前面敬酒，心在乱跳，不安愈加强烈，趁乱逃跑了，落荒而逃……

站在门口，大口吃秋日的冷风，呛出眼泪，“咳……”

弯腰咳嗽，突然兴奋起来。

仿若经过阵痛来到新世界的婴儿，刚刚睁开眼看见世界的颜色，身体里二十年以来的描述不出来的空缺被填满，又像是突然知道饿的人，一口饭下去，噎在喉咙，塞得难受。

却变得完整，结实

那飘飘忽儿无所依存的岁月，也变得年轻，是啊，她本来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不过，站在新世界的门外，摸着门上的沟壑，霍茗铃有点害怕

乘起外面的秋风，她却欣喜，“哈哈哈哈哈……”畅快笑出声来，新世界，你好，我刚来。

……

夜色一如既往的深，霍茗铃再次来到云菲瑕找她的那个酒吧，坐在吧台点了杯自己没喝过的酒。

随着外面的月亮，音乐也和星星一样。

很多人上前搭讪，她只是照常摆摆手，继续默默观察周围人的举动，这是她一个月以来，第三次来这里。

不一会儿就在音乐中迷迷糊糊的喝醉了，心里还在一直嘀咕，“诶~怎么之前就不觉得这里的音乐还怪好听的……”

音乐越来越慢……

霍茗铃右手撑着脸蛋半梦半醒……

老旧的时钟摆件像几十年前一样转着它的指针，一刻一刻，一圈一圈……

竹新意从后院出来，经过霍茗铃时没有停下脚步，抬起下巴提醒调酒师注意点儿，就站到门外透气。

从捏瘪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白色的雾气飘过……扭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怎么还不走，怎么也不醒。

捻灭剩下的半支烟，连带着空烟盒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盖上那一簇黑色的烟灰痕迹，又顺着那半支烟和空烟盒掉下去不少。

竹新意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灯光的角落里观察，就像那一晚看着一个人从窗外匆匆走过，皱着眉就进来，明显是嫌弃她酒吧，都怪白丝莹选的香氛都是什么品味。

可是，这人……就这样走近了…走近了……走进了。

不是很嫌弃吗？还来这么多次？今天还喝这么晚，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竹新意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她让自己不能早点下班。

明天还要出差，烦死了！

和白丝莹合伙开这个酒吧干什么？昏了头了！

又不赚钱……

公司的事情还那么忙！

都怪白丝莹，一个大老板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天天往那个破县城跑什么？

……

熙熙攘攘的人渐渐只剩下她一个，小小的脊背在灯光之下。

眼看那人再睡下去，胳膊就要截肢了，叹了口气，秉持着乐于助人的友好心态，朝她走去。

指关节叩响桌面，“你好，我是竹新意。”

叩叩！

安静的耳廓突然响起敲击声，音乐好像停了，霍茗铃迷迷糊糊地瞪大眼睛去看，只看清她的眼睛，冷静得比酒杯里的酒水更清澈，这让霍茗铃既清醒又迷离。

就这样歪着身子一直呆呆看……

心被酒裹住，一层一层的膜，既要窒息，又像鱼在水里，一紧一松的心跳泵出血液，一闭一睁的是眼睛，看不见灯光。

骤然清醒的是对自己的爱，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好新奇。

霍茗铃的新世界骤然开启。

她的新世界里的第一个人。

竹新意被这样的眼睛烦到了，皱了一下眉，问吧台内的调酒师，“她今天点的什么？”

调酒师一脸不关我的事，抽出酒单，点了点名字，“她自己说这个颜色好看的。”及时划清责任。

“那就下次给她同样颜色换个别的。”

……

霍茗铃嘟囔，“这人在说什么……”仰头的角度看不清灯光，使劲摇摇头，发现冷静的眼睛开始有戏谑的嘴角，直接就问，“你也喜欢女生吗？”

竹新意斜睨一眼继续回复手机里的工作短信，嗤笑道，“喜欢。”

霍茗铃胳膊肘闪出去半截，坐近继续抬头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竹新意觉得好笑，无所谓地点了几下头，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和女生的喜欢应该怎么喜欢？” 一个好学的学生，不耻下问。

“我教你。”竹新意熄灭手机。

她将她掉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无意经过她的脖子。一个爱教的老师，好为人师，坐到霍茗铃旁边。

“好。”霍茗铃觉得自己要开始倒霉了，猛然坐直身子。

这样想着，霍茗铃的手就伸到竹新意的脸颊，没有抚摸，而是轻轻拽了拽她的脸颊肉，“你真好看，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长得这么好看，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打了个哈欠，突如其来的困倦，霍茗铃顺势斜躺在竹新意的肩膀，眼泪就从眼角静静淌出……

打算和她说明店里今天提前结束营业，可是莫名说不出口，竹新意就这样陪她坐了一会儿，此时闭店前的清洗工作都彻底结束了，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安静得就像是高高空中的月亮，面前走过的一阵风。

……

霍茗铃瞌睡得坐不住，往后倒，竹新意手扶住她的腰，可是手里的人偏要转身，结果整个人嵌合在手肘内侧，晃着一双眼睛盯着看。

没有预计的沉重感，竹新意感觉手臂怎么轻飘飘的，语气也飘忽起来，温柔得不像是自己，没有办法，“在沙发上睡会儿？”

“嗯。”

竹新意看着窝在沙发里的人，怀里抱着大衣和手机，这时才看见，圆润的腕骨上面挂着一块表，银色的光泽相称。斜分的刘海，微微卷起顺着到肩头下面，发尾翘起一点儿，头发整体有弧度，乘着光泽，但没有很明显的卷。

改天一定要问问她是在哪里剪的头发。

时钟照旧和刚才一样转，可是竹新意的心可不像时钟一样有着几十年依旧精准的跳动。

可是，她该修一修自己的齿轮了吗？

竹新意看看时间，和其他人眼神打了个招呼，“我把她送到酒店，你直接打烊吧。”就抱起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