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 第1章 突然来找我的新娘

床头柜上白色透明的闹钟显示现在是九月五日二十二点二十六分，右上角是一朵乌云，在暖黄色的台灯下面变成淡金色的。

旁边的洗手间门里，吹风机呼呼呼……在背后发出稳定的响声，霍茗铃五指慢慢挑动头顶的头发，过了五分钟不到，整个卧室的声音都消失了。外面过道上亮着两盏壁灯，客厅只有窗外的月光。

她一只手撑在洗手台面，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脸上陆续按压出几个小窝，这才拧开面霜盖子，食指蒯出一大块，手心加热，闭眼厚厚敷上，睁眼对着镜子转到左脸、右脸看看，才走到床边，将手机充上电放到床头柜。

打了个哈欠，慢慢滑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台灯定时关闭，月光从客厅走过来……

嗡…嗡嗡……

霍茗铃刚刚进入深度睡眠，皱着眼皮醒来，抬手点亮台灯，眯起眼睛缓了缓。摸到手机，单手推出充电线，拿过来一看，“怎么是她？”她犹豫了一下接通，那边胡言乱语、嘟嘟囔囔……熟悉的声音飘在舒缓的音乐上面听不清。

霍茗铃坐起身，“你喝醉了？”

“……”

停顿十来秒，霍茗铃叹出一口气，才下定决心，“喂？…你在哪？我去找你。”

按照手机上弹出的定位，黑色的汽车从明亮的车库驶入夜色，路灯和各种颜色交织从车窗划过。

刚一进酒吧，就被各种味道熏了一脸，有点太好闻了，在吧台看到那个熟悉、陌生的人。

散开的马尾没有皮筋的压痕，精致地剪出柔和的层次，耳垂上挂上闪闪的钻石，就像是以前在开学前她们逛过的饰品店里墙上的耳环，夏日到冬雪都没有人买。

霍茗铃走过来，坐到旁边，抬手准备拍拍这个背影……张开的嘴还没说什么，这个人就转过来，整个侧脸睡在右手上面，横着，看她……看她……

“霍茗铃？”撑不住的手肘从吧台边缘滑落，被磕到，捂着手肘低头轻声喊痛，“啊…”霍茗铃赶紧上前双手控制住她歪歪扭扭上半身，人却扑过来在她怀里卸力，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

毕竟是有十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大一寒假的高中同学会上远远看过一眼……霍茗铃刚刚来，她在门口就要走了，打了个照面就错开，留下淡淡的让人惊讶的酒味。

此刻霍茗铃尴尬地抱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酒里，轻轻晃了两下，“喂？喂？”

“……”

“这……醒醒？醒醒？别睡了，我送你回家。”

“啊……下…下课了？一起，一起回……”

新娘的头靠在霍茗铃胸口，声音却太低，她实在听不清楚，只能侧过头低下来对着她的脸继续问。

“你说什么？”

“我想去你家…我们。我们一起……”后面就听不清了。

“嗯？”霍茗铃直起身子，满脸困惑。

将自己睡衣外面的长开衫毛衣披在新娘身上，搀着她走出乱七八糟的气味，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将被压住的头发抽出来，霍茗铃才发动汽车。

一路上，忽明忽暗的灯光在新娘脸上经过，就像她的梦，来来去去的在以前的上学、放学路上……

汽车稳稳停进车位，霍茗铃刷卡按好楼层，带着人回家，半梦半醒的新娘靠坐在沙发上，霍茗铃转身再看，刚有点清醒的人在沙发上已经歪倒睡熟了，只好放下水杯，心底默默叹气。

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脱掉鞋子，抖开沙发一端叠好的毯子盖上，掖好被角，又转身回卧室踮脚取出柜子里的被子，返回来盖在上面，才终于回卧室睡觉。

估摸着时间定了一个闹钟，上面的数字从一点钟开始变了又变……

叮铃！叮铃！叮铃！

三点二十五分，右上角是一颗太阳，自己就金灿灿的。

霍茗铃在被窝里眨着眼睛回忆昨晚经历了什么，打着哈欠来到客厅，落地窗外还是夜色的寂静，只有几颗看不清的星星，灰色的沙发，一半是黑白色的针织编织格子，上面的人还在睡，怎么比高中午睡的觉还长？喝醉的人都睡这么熟？

她好奇地想着，从门口鞋柜拿过来一双拖鞋放到沙发脚边。

才去厨房接了一杯热水，一点点喝完，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这时，沙发上突然弹起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慌乱地全身上下看，霍茗铃看着翘起得呆毛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被担心，是我。”举起手打招呼，被举高的玻璃杯还残留热气。

新接了一杯水，走到她面前，就有点尴尬，“给。”新娘歪着身子坐着，一支手掌撑在沙发上，陷进去一个坑，左手放在腿上。戒指依旧亮闪闪，不像它的主人一脸的茫然，只剩下视线随着霍茗铃的动作移动。

见人没有反应，霍茗铃拿着水杯在人脸面前晃了两下，只好放到茶几上，透亮的茶几上投出四个杯子，新娘一口没喝。

“霍茗铃？我不是做梦？”

“不是。”霍茗铃笑笑，去厨房给她熬粥。

新娘顶着乱乱的头发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要结婚了，霍茗铃。”

“嗯，知道。”

“啊？”新娘惊喜的眼睛看过来。

“你的戒指，我还以为你已经结婚了。”霍茗铃抬起下巴看向她的左手，“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我一定去。”继续低头打开水龙头接水淘米。

新娘冷哼一声，“哼…”

过一会儿，水声停住，霍茗铃将淘米水倒到阳台花盆，走回厨房。

新娘利落起身，找出茶几上包里的真丝发圈绑住头发，巡视一圈，“茗铃，我结婚你很开心？”带着朦胧的月光，坐到霍茗铃对面。

“额，倒也……这不是你自己要结婚了吗？”

“没有，没事，我喝多了，说胡话。”新娘自嘲地扶额头，手不自觉转动戒指。

“不过，还是祝你新婚快乐！”霍茗铃背对着她，扭头扬起笑脸。

“祝福……谢谢。”

回想自己的青春，都在她看不见的眼珠子后面。她爱苏先生，苏先生爱她，只是即将进入婚姻，还是有些不安，只是没想到这股子忐忑会让她打通她的电话，明明，好几次都不敢，明明，后来慢慢就不记得电话号码了，记得好像已经删除联系人……“怎么？怎么就把人叫来了，还来到了人家家里。”

新娘难为情地抬起头，看霍茗铃握住锅柄从导流口倒出香喷喷的粥。

“茗铃……”

“嗯？”霍茗铃将粥倒进两只碗里，颠颠锅放到一边，才抬头，“怎么了？”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痛经，请假回宿舍，你是不是也给我打包了饭。”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霍将碗端到她面前，勺子放进去就陷下去。

“我记得那时你刚刚住进宿舍…打包的是宫保鸡丁、炒花菜，还有一份米饭，还给我暖壶打了热水。”新娘双手放在桌面下的膝盖上，扳着手指头数……

和以前一样，扳着手指头数，霍茗铃从教室门口到座位走了几步……一、二、三……头没有痕迹地点……

看着她感触很多的神情，人都会在人生大事之前感慨良多，出于礼貌，霍茗铃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开始背过去自顾自地洗锅。

新娘就在那里，一直说……一直说……都是读书时候的一些小事，掩盖在水龙头的水声里。

“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临时开火车，让一列人一个接一个的背文言文……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乘……”她不记得后面是什么，声音越来越低，背得滚瓜烂熟的文言文，也开始模模糊糊…反而憋得破出一个笑来。

“那个时候就是轮到我背这里，却背不下去了，你坐在我前头，就把书滑到课桌下面竖起来，让我看，又怕老师发现，欲盖弥彰地看前面，你的手一直压着书的角度，陷进去一个斜坡……”

新娘的语气开始带起雀跃，“还有，每次我有什么搞不懂的数学题，放学后问你，你都是一脸不耐烦，啊……好吧，我教你。”新娘学起记忆里的语气，真人此刻只有一个背影给她，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等我们再从卷子里抬头的时候，外面天都快黑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在校门口的店里吃完饭再走回家……”

新娘扭头看此时窗外快亮的天气。

硬生生收回目光。

垂着头悄悄踢桌腿，“有次体育课上练习接力赛跑，我接不住上一个人的，棒子掉到地上，周围都是同学围着，我都要急哭了…你是下一棒，递到你手上的时候，你说不用担心，一下子跑出去，在最后追上，递出最后一棒。”

霍茗铃的水关了，才听清最后说的什么，擦干净水，挂到架子上。

新娘默默等，抬头问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霍茗铃转过身，“知道，好像是有，是不是高二运动会之前的训练，记得当时咱们班还获得第二名。”竟然有几分得意。

“哈…”新娘冷笑。“还有一次吃完午饭，我的洗洁精不见了，是你给我洗的碗。”

看着霍茗铃要张口，“我不……”

不想她说出些什么对感怀的总结，来以此结束这场交谈，更不想知道其实她根本都不记得这些小事，是不是她根本不在乎回忆这些，这对她来说就是以前读书时候记不清的事情。

只有我在想，在想，再过一次。

新娘赶紧截断，紧张的手拍在桌面，急切地往出倒，“还有，还有我们经常还一起在宿舍，缩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小说……以前真好。”

“对啊，幸好看了，我记得第二天那本书不知道传到哪个同学那里，就被没收了。”霍茗铃的声音也带上缅怀的笑意。

“嗯……”新娘开始笑，“还有……还有……”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好像要使劲从脑袋里掏出东西，使劲去感受这段往事。霍茗铃站在桌子那边，温柔地低头看她。

新娘看着她的脸还是会发呆……

“后来你怎么不联系我？”

“为什么后来我们就不联系了？”看她对这份失联的友谊思绪良多，霍茗铃也不经有些伤感。

两句话碰在一起。

俩个都笑了。

空气一滞，家里空间里是垫着各种电器运行的声音。

“喝粥吧，已经不烫了。”霍茗铃将碗推得离她更近。

“嗯。”新娘低头，发尾粘在碗沿，霍茗铃顺手抽出纸递给她，就从她手上方撤走手指。

新娘细细擦干净，把纸巾握在手里，团成一块儿。

喝完粥，外面的天就开始要变亮。

霍茗铃坐下来，看她还是神色却却，想试探的安慰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看来婚姻真的是轻易进不得，你看这个好好的人，喝酒到半夜，胡乱打电话，打到高中同学这里夜谈……

“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想呆在你家。”她咽下半口粥，语气闷闷。

“嗯？”霍茗铃又开始疑惑起来。

“新房还在布置。”新娘机械地解释。

“哦，好。”好安静啊，霍茗铃这会儿粥也不想喝了，想着她应该有很多需要思考的事情，就将空间留给她，自己回到卧室。

新娘坐在凳子上看客厅墙壁上的钟表，分针干净利落的一步一停，直到转了一整圈，五点三十分，窗外的太阳已经将整个客厅照亮，一条线发射到瓷砖上，落在她脚踝，晃悠的脚踝停住。

霍茗铃此刻也走出卧室，长发还是湿润，看得出她刚刚洗了澡，新娘的视线开始随着她移动，踩在以前霍茗铃上下课行动的脚印下面……

霍茗铃走到厨房，接过一杯水，喝掉半杯，脖子皮肤也是潮湿，又接了一杯水放到新娘面前，细长的手指收回去，“你现在想回家了吗？”关切地看她。

“想。”新娘直愣愣射向霍茗铃的眼睛，绕道走到餐桌对面，站在霍茗铃面前，“亲我。”

“啊？！”霍握紧玻璃水杯，还在震惊。

新娘的吻直接落在她唇边，双手捧着她的脸，纸团滚到地上，到桌角停下。

感受到唇下的皮肤越来越凉，看着她瞳孔放大，新娘终于结束，“你听明白了吗？我说的话。”指腹从上到下，摸着霍茗铃肩头、胸前的发丝，捻着发尾的发丝，感受她发尾的湿意。

霍茗铃脑袋一片空白，眨眨眼睛……咽了一下口水，“现在明白了。”整个人僵硬地拉开沉默的距离。

新娘俯过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就是不服气。霍茗铃，哪怕你无辜，哪怕你…你还根本不懂…哪怕我也不喜欢你了，我也要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你曾经被我喜欢过。”肆意的眼神盖住霍茗铃。

转而释然地笑了，穿好鞋子，勾过来茶几上的手提包，“我走了，哦…对了！请柬。”从包里抽出一张请柬，几步走过来，拍在霍茗铃眼前，扇起一阵风，“记得来。”带着微笑看她，指甲盖掐在红色正中间的圆形金色起封条上，流苏歪在一边垂出长方形的边缘。

霍茗铃第一次觉得她好近，太近，伸出手接过来，“好。”

哒！哒！哒！的高跟鞋近了又远了……

一碗粥喝完了，一碗粥凉了。

霍茗铃一个人呆滞，被开启新的触觉。

等太阳在皮肤上晒出温度，才骤然清醒，眼珠子一怔。

自己身体里缺的一块肉是什么……

倒掉结出米皮的粥，直到碗里的米粒嵌在碗壁，手指怎么都扣不下来，才认命地放满水，泡着。

沙发上的被子晒得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