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期性失眠 第5章 4

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在巷口发酵，周祈的后背抵着斑驳的水泥墙，指尖无意识蜷缩成拳，布料在掌心被攥得发皱。惨白的月光从头顶交错的电线间漏下，在三个不良少年的脸上切割出青面獠牙般的阴影。

妹妹送给她的手串珠子散落在地上，在月光的浸染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像一颗颗凝固的泪珠。

“还敢瞪？”为首的那人喉间溢出毒蛇吐信般的嘶笑，酸腐酒气裹着腥臭唾沫差些喷在她的脸上。骨节突出的手掌擦过她脸颊，掌心薄茧像砂纸般磨开一道血痕。青年下颌扬起弧度，下一秒臂弯发力，凶猛的力道将她狠狠向后推。

周祈的帆布鞋在覆满青苔的砖面骤然打滑，整个人跌向暗灰色墙面，后腰撞上凸起的砖棱，闷响混着骨骼震颤的酥麻感，像生锈的齿轮在皮肉深处碾过。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突然让时间变得粘稠。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膝盖在碎石上擦出火燎般的灼痛。某个瞬间，脊椎突然传来电流般的震颤，仿佛沉睡的兽被唤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反而成了清醒的锚点。

当第二只拳头挥来时，她本能地抬手格挡，腕骨撞得生疼。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突然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攥住对方食指，在男人错愕的瞬间狠狠往后掰折。

混着血沫的呕吐感涌上来，周祈却咬着牙撑起身子。胡乱挥出的拳头像失控的钟摆，砸在最近的人腰侧时震得虎口发麻。

“姓杨的就这点手段？”她被按在墙上，声音带着哭腔却依然尖锐，铁锈味的血沫顺着齿缝溢出，“你们倒是比他们家养的狗还会叫。”

暴喝声中，铁钳似的手指死死扣住她肩膀，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整个人被重重掼向墙面的刹那，剧痛从后颈窜至脊椎，她的眼前炸开无数金色蜂群，尖锐的嗡鸣刺破耳膜，世界在剧烈摇晃中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一道刺目的光如利剑般劈开黑暗。巷口阴影里，有人踏碎积水走来，黑色马丁靴碾过碎玻璃发出细碎声响。

巷口的霓虹灯管忽明忽暗，在齐煊泛白的指节上投下冷光。被斜挎着的书包肩带正顺着肩膀滑落，他攥着带子的掌心被勒出深红的血痕，却仍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警察还有五分钟就到。”

说完，他下意识抬手虚虚扶了扶空气，指节还保持着推镜框的弧度。动作僵在半途的瞬间，手机屏幕恰好熄灭，将“110”拨号界面的残影定格在视线里。

染着黄头发的混混嗤笑一声，双臂抱胸，手肘处的破洞随着动作晃动：“这破巷子连个监控都没有，你吓唬谁呢？”他伸手去拽齐煊的衣领，却被少年一把甩开。

齐煊后退半步，深灰色校服如羽翼般展开，将周祈护在身后，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皂角香混着体温的布料骤然裹住周祈，那清冽的气息中带着硝烟味，像暴雨前掠过荒原的风，竟让她紧绷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后，沉闷的撞击与压抑的痛呼如重锤砸向耳膜，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蜷缩着攥住校服下摆，指尖传来校徽冰凉的金属触感，生生硌进掌心。

拳脚相加的声响逐渐变得遥远，唯有背后潮湿的墙面与身前温热的屏障如此真实。就在周祈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时，巷口突然响起尖锐的警笛声。混混们动作瞬间僵住，为首者的瞳孔猛地收缩。

“听到了吗？”齐煊抹去嘴角血迹，故意提高声调，“等着进去吃牢饭吧。”警报声在巷道里回荡，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汽车引擎声，竟营造出警队合围的错觉。

黄毛恼羞成怒，狠狠推了齐煊一把。少年踉跄着撞上墙面，后脑磕在砖缝间的闷响让周祈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撤！”黄毛啐了口唾沫，“今天算你们走运！”其他人面面相觑，骂骂咧咧地踹翻垃圾桶，仓皇消失在巷尾的阴影中。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光影却始终未在巷口显现。

齐煊的校服还裹着周祈颤栗的肩膀，少年紧绷的脊背却在“警笛声”渐弱时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他垂眸看了眼身上蹭到的血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这下好了。”

他摸出那盒棱角分明的香烟，指甲精准勾住封口泛黄的胶痕，“刺啦”一声撕开。崭新的塑料膜应声裂开，轻飘飘地飘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抽出的香烟裹着薄荷与烟草的凛冽气息，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白雾混着血腥气从齿缝溢出，在空中凝成破碎的烟圈。

周祈将罩在头上的校服拽下来，发丝乱糟糟地翘起。烟雾缭绕中，齐煊抬眼与她对视，夹着烟的手顿了顿，最终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齐煊径直走到周祈面前，蹲下身子，语调轻柔地问道：“疼吗？”

答案早写在对方剧烈抖动的睫毛和煞白的唇色上。她却突然笑出声，从齿缝里挤出气音：“不疼。”

燃烧的香烟悬在两人咫尺之间，暗红的火星明明灭灭，像两颗跳动的心脏。袅袅烟雾弥漫开来，渐渐模糊了齐煊的眉眼，倒让他此刻的身影与画卷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叠。

烟尾轻轻蹭过周祈苍白的脸颊，辛辣的气息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周祈下意识偏头，睫毛不安地颤动。

齐煊盯着她蹙起的眉，忽然轻笑一声，香烟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坠地。他直起身子，鞋底重重碾过仍在挣扎的火星，直到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砖板缝隙里。

“警察呢？”

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凌乱的发丝，齐煊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压根没报警，那是提前设置好的铃声。”

“为什么？”周祈仰着头，膝盖还硌在冰凉的砖地上。四目相对的瞬间，齐煊垂落的发丝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半掩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因为你不想。”他顿了顿，“那些录口供、做笔录的流程，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

那些顾虑她从未吐露过只言片语，甚至连无意识的抱怨都不曾有过。潮湿的夜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被这人不动声色地刻进了骨血。喉间泛起酸涩，她别开眼时，听见自己发颤的心跳声在寂静巷子里回响。

“那你怎么办？”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前氤氲起水雾，“他们万一不信怎么办？我被他们乱棍打死也没有所谓……”周祈倚在墙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是我不想你死。”

话音未落，齐煊突然低下身将她揽入怀中，潮湿的呼吸扫过她的侧颈：“我不会死的。”他的手臂沉沉地箍住周祈，炽热的体温几乎要碾碎她的呼吸，“我只要你活着。”

“周祈，我们回家。”

黑暗中，只有彼此交叠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巷子里震出滚烫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