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熵离开后,姜意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都躲在了厚重的被子中。只有让自己陷入黑暗中,他的心才能有片刻安宁。
刚才的对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散。随着郁熵的离开,他身上为自己筑起的盔甲一件件剥落,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咸涩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镇静、理性全都不见了,包裹他的只有懊悔和痛苦。真相就如同一把利刃插进了他的心脏,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被子中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时不时传出几声呜咽的道歉。
除了道歉,他无法做任何事来挽救自己的过错。
这种时候,他总是格外思念程岑。不论出了什么事,程岑永远都是冷静的,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一步计划,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失态。
想到程岑,姜意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昏迷的时间他没有概念,甚至不清楚自己被抓来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程岑现在哪里,有没有过来找他。先前捡到的那部手机和沈抿给他的全都没在这里,他没有任何能够联系到外界的东西。
对于郁熵所说的话他并不完全相信,关于实验基地的部分他是相信的,但关于程岑的部分他完全不信。程岑没有理由骗他,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今天接收到的信息过多,他又大哭了一场,此时脑中传来了疲惫的信号。眼皮越来越重,他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
姜意是被人晃醒的,醒来时眼前站着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只见程岑穿着并不合身的白大褂,面上带着一只蓝色的口罩,身旁还有一辆用来运送药物的推车。
他瞪大了双眼,刚要开口说话,程岑就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并在唇前竖起了一根中指。
姜意点了点头,将满腹疑问都吞回了肚子。
程岑这才松开手,小声说:“这栋楼的监管很严,每层都有守卫巡守。你进到推车下面来,我用白布把你遮住,我们悄悄离开。”
姜意下了床,刚要按照程岑的要求去做,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郁熵说过的话,停住了动作。
见他停下,程岑着急地问:“怎么了?”
姜意抬头看着程岑的眼睛,语气认真:“程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应我,必须如实回答,好吗?”
看着姜意这副神情,程岑心底没由来地闪过一丝慌乱。他压下那种不安的感觉,硬着头皮问:“什么问题?”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姜意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程岑,你是怎么确定我在这个房间的?”
程岑呼吸一滞,向来巧言令色的嘴却在此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若是在以往,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是跟踪那些车来到了青岩基地,再各方打听知道了他被关在这里。可此时此刻,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场面在他脑海中预演过很多次,他清楚这一天早晚要到来,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到来时,他还是有些措不及防。
除了愧疚与心慌外,他的心中还产生了一种名为解脱的情绪。心中背负着沉重的秘密,整日欺骗着枕边人,这种日子太累了。有好几次他情绪上头,想要告诉姜意真相,但话到嘴边,却又总是说不出口。
他没有勇气做这个世界的罪人,也同样没有勇气面对知道真相后的那双漂亮眼睛。他就是个懦夫。
迟迟没等来回复,姜意明白了。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巨大的悲痛席卷全身,让他本就没恢复好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一字一顿问:“为什么。”
程岑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他不敢看姜意的眼睛,于是低下头,视线飘落在了地面上:“对不起。”
“我要原因。”
“……这是京海内部共同的决定,是因为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因童年创伤对被实验产生逆反心理,所以决定瞒着你。”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
听到这声简短的回答,姜意的泪水险些从眼眶中落下来,但他倔强地仰起头,用指腹抹去了摇摇欲坠的泪滴:“或许我该庆幸,一向冷静自持的你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我讨厌被人欺骗,程岑。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或许会跟随你前往京海基地,毕竟曾经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不想看到这个世界就此毁灭。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京海基地的研究员沈忠是那个实验基地的参与人吗?”
程岑痛苦地闭了闭眼,尽管内心极力抗拒这个问题,尽管知道那两个字说出口他和姜意的关系会彻底断裂,但他已经不想再欺骗姜意了,所以强忍着心痛如实开口:“……知道。”
姜意突然笑了,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下。程岑的态度他已经明白了,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的心仍被对方的情绪所牵动着。
程岑察觉到姜意的情绪崩溃,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的手,却被他触电般躲开。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空中,几秒后才的收回。手的主人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姜意,有什么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好不好?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
姜意的心痛到难以呼吸,但他尽可能的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体面。眼眶再次泛酸,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才使得眼眶中的热泪没有再次落下来。
“……你走吧。”
事到如今,他注定无法再与程岑同行了,也不会再去京海了。或许郁熵是对的,世界这副支离破碎的模样,是这群人类自作自受,他们应该承受贪婪所带来的后果。
等到丧尸彻底攻陷世界,地球重新洗牌,一切就都结束了。
程岑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姜意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岑,一字一顿说:“我不会跟你走了,我会留在这里,这里就是属于我的归宿。我也该在这里赎罪。”
“不要相信他们!郁熵只是在骗你,他只是想控制住你,好以此压制京海基地!”
姜意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程岑,突然觉得他似乎不认识这个人了。以往他从来没有看透过程岑,只觉得对方温柔又聪明、做事囧囧有条,好似没什么东西能难倒他。可当蒙在对方身上名为感情的迷雾消散后,他才惊觉对方的演技竟是如此拙劣,自己竟从未怀疑过。
当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的形象十分完美时,大概率是装出来的。曾经他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中,大脑下意识屏蔽一切不想接收的信息。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程岑,眉宇间尽是嘲讽:“程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真正骗我的人,不是你么?”
这是程岑第一次被姜意用这种眼神盯着,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只剩下了如死水一般的平静,仿佛曾经的一切过往已经烟消云散了。他的心悲痛万分,但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不祈求能得到姜意的原谅。但至少能让他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带他离开这里。
他没再耗费时间与姜意争吵,而是眼疾手快拽住对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拽,接着另一只手五指并拢用力劈在姜意后颈。
姜意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反应速度在军队出身的程岑面前完全不够看,只觉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他想,你是在为这一掌道歉,还是在为利用我至今、明知我的身份还欺骗我的感情而道歉呢?
程岑接住了晕倒的姜意,将他打横抱起,弯腰放进了那辆推车下方,再用白布遮挡。接着带好口罩,推着车离开了房间。
在楼道中行走时,他看见了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李驰。
李驰一如既往穿着朴素的衣服,神色凝重地从对面走来。程岑与他在京海时就同为一个班中训练,对彼此非常熟悉,光是看背影就能认出对方来。
见到李驰那一刻,他心中大骇,立即低下了头,尽量用头发遮挡自己的面部。
擦肩而过时,他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李驰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身后的脚步声就停下了,响起了令人背脊生寒的声音:“站住。”
程岑想要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却不想李驰直接掏出手枪并上了膛,清脆的上膛声过后,令人胆寒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让你站住。”
这下程岑只能站住了,车轮声停止,安静的楼道中只剩下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车里是什么东西?”李驰问
怕对方认出自己,程岑只好夹着嗓子回应:“这是给001注射的药品。”
李驰目露怀疑,举着枪朝着程岑的方向走了几步:“给他的?我怎么没听说?打开看看。”
程岑的头皮瞬间涌起阵阵麻意,手脚冰凉,耳中泛起嗡鸣声。他咽了一口唾沫,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是郁熵的命令。”
他在赌,赌郁熵在李驰心中的分量。
果不其然,李驰没再要求掀开白布,而是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程岑:“你很像一个人。”
“可能是认错了,我没离开过青岩。”
沉默、持久的沉默。
程岑不动声色地摸上了白大褂遮挡着的腰间的手枪,做好了迎接枪战的准备。
谁知李驰只喃喃一句“是么”就放下了枪,将手枪重新收回口袋,说:“你走吧。”
程岑如梦大赦,却也不敢放松分毫,握着推车的把手继续往前走,直至拐进另一个楼道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而李驰的视线则牢牢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视野中的身影消失才移开。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中的手枪,这还是在离开京海时程岑分配给他的。片刻后,起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