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第18章 第 18 章

轮回锚点后，第79天。

风险阈值：92.1%。

数字几乎凝固了。0.1%的降幅，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又或者，会就这样维持到地老天荒。

闻栖关掉终端，第一次没有因为那停滞不前的效率而感到焦躁。

一种奇异的、近乎麻痹的平静笼罩着她。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冬日的阳光苍白而稀薄，懒洋洋地洒在街道上，行人和车辆都带着一种慢节奏的慵懒。

公寓里，弥漫着早餐后残留的、咖啡和烤面包的温暖香气。叶槿还在房间里磨蹭，哼着不成调的歌，准备上学要带的东西。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比正常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风险阈值稳定在92%以上，这绝不是一个安全的数字。按照观测所的严格标准，这依然处于高度危险区间。

理智清晰地告诉她，隐患远未消除，内部的威胁、外部的窥视，都像定时炸弹般潜藏着。

可是……

闻栖的目光落在客厅地毯上，那里还随意丢着两个昨晚她们一起看电影时用的抱枕；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叶槿常用的那款草莓味护手霜的甜香；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昨晚因为电影剧情而发出的、清脆的笑声。

这种日复一日的、充满了琐碎细节的日常，拥有着一种强大而诡异的腐蚀力。

它一点点地磨平了她作为执行者的尖锐棱角，稀释了她对终极目标的急切渴望。

那些关于轮回、关于毁灭记忆，似乎被这温水煮青蛙般的安宁推远了些，变得模糊，甚至，有些不再真实。

一个从未有过的、堪称危险的念头，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如果……

如果风险阈值就这样维持下去，不再下降，也不再飙升……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以“闻栖姐”的身份，陪伴在叶槿身边……

是不是……也挺好？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罪恶感。

她是执行者，是最后的希望，她的使命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沉溺于这虚假的安宁。

这无异于玩忽职守，是对无数可能湮灭生灵的背叛。

可是，那诱惑太强了。

不用再殚精竭虑地策划下一次“刺激”，不用再面对沈危冰冷的质疑和内部潜在的刀光剑影，不用再在深夜被鲜血和毁灭的噩梦惊醒。

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看着叶槿在她身边，平安、快乐，甚至……依赖着她。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稳定”吗？一种以她个人存在为代价，换取时间无限期延长的“稳定”。

“闻栖姐，我好了！”叶槿从房间里蹦出来，双肩包随意地挎在一边，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很自然地跑到闻栖身边，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仰起脸，“我们走吧？”

闻栖低下头，看着叶槿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映照着自己的倒影。

一个温和的、平静的、仿佛已经接受了这种生活的女人。她抬起手，不是像以前那样出于计算地整理叶槿的围巾，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嗯，走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倦怠。

去学校的路上，叶槿依旧叽叽喳喳，说着班级里的趣事，抱怨着即将到来的小测验。

闻栖微笑着倾听，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分神评估她话语中可能蕴含的情绪风险，或者警惕周围的环境。

她只是听着，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叶槿的体温和力量，仿佛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将叶槿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汇入人群，闻栖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活泼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教学楼里。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悄然弥漫心头。

她开始贪恋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了。

贪恋这个由她亲手编织、却也让自己深陷其中的温柔牢笼。

回到公寓，她走到沙发边，拿起叶槿昨晚丢在那里的、印着小猫图案的毛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的气息

她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加密通讯器的震动打破了宁静。

是“牧羊人”发来的常规安全简报和几条需要她审阅的、关于城市其他区域能量异常的报告。

闻栖看着那些报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却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曾经能让她立刻进入高度专注状态的任务信息，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完必要的事务。然后，她鬼使神差地，调出了叶槿房间的实时监控（出于安全考虑安装的）。画面里，房间整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一切安静而寻常。叶槿不在，那里空无一人。

可闻栖却看着那个空房间，看了很久。

她想起叶槿蜷在地毯上画画的背影，想起她靠在自己身边睡着时平稳的呼吸，想起她因为一个拥抱而亮得惊人的眼睛。

就这样……一直下去……

这个危险的念头再次浮现，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诱人。

她知道这是错的，是失职，是逃避。

观测所不会允许，沈危不会允许，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会允许，甚至……她体内属于“林砚”的那部分责任感和背负的曾经亲手杀死叶槿的罪孽感，也不会允许。

这段时间，闻栖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打开终端，看到这个一成不变的数字。

她陪叶槿去上了两次陶艺课，看着少女满手泥巴、鼻尖也沾上一点陶土，却笑得无比开怀的样子；

她们一起在厨房里尝试烘焙，结果烤出了一盘形状怪异却味道不错的饼干，叶槿非要逼着她承认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

夜晚，她们依旧同眠，叶槿的睡姿越来越放松，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将腿搭在闻栖身上，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

闻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在“林砚”和“闻栖”之间划清界限。

那些属于执行者的冷酷、决绝和时刻不停的算计，似乎正被这温水般的日子一点点稀释。

她甚至会开始期待每天清晨叶槿像只小动物般蹭进她怀里的温暖，会因为她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而感到片刻的心安。

这是一种危险的沉溺，她知道。

但她像中了蛊毒的旅人，明知前方是悬崖，却贪恋着途中这片刻虚幻的温暖，迟迟不愿醒来。

今天叶槿的学校有期中考试，下午会提前放学。

闻栖处理完观测所必要的通讯，大多是些例行报告，她批复得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时间，决定去学校接她。也许可以顺路去那家新开的书店逛逛，叶槿上次提起过。

她驱车前往学校，心情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和。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她甚至打开了车载音响，播放着一首叶槿喜欢的、旋律轻快的流行歌。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在她距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时，被骤然击碎。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钢针，猛地刺入她的脑海，不是外界的声音，而是她体内与观测所核心预警系统直连的生物感应器发出的、最高级别的尖啸！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未知源能量爆发！坐标：学校！能量性质：与‘墟’高度吻合！等级：临界！！！风险阈值急剧飙升！99%！！！重复，99%！！！】

99%！！！

这个猩红的、代表着毁灭边缘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闻栖的视网膜和灵魂深处！

她脑中那层由日常构筑的、麻痹的薄冰，在瞬间轰然碎裂！冰冷的恐惧和属于“林砚”的绝对理智，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全身！

怎么回事？！叶槿在学校！能量爆发？！“墟”苏醒了？！不可能！风险阈值明明一直稳定在92%！怎么会毫无征兆地……

她的脚猛踩油门，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发出一声咆哮，如同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冲向学校方向！

她的手死死握住方向盘，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所有的平和与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执行者的、近乎本能的应激反应。

她一边疯狂超车，一边强行接通了观测所前哨站的紧急频道，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显得异常冷硬：

“我是闻栖！学校区域发生未知能量爆发！与‘墟’吻合！风险阈值突破临界！立刻启动最高应急响应！封锁周边！疏散人群！重复，立刻执行！”

【前哨站收到！能量爆发确认！来源正在定位！应急响应已启动！闻栖执行官，请务必稳定目标情绪，阻止‘墟’完全苏醒！】频道那头传来同样急促紧张的回应。

稳定情绪？阻止苏醒？

闻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槿为什么会突然失控？！是受到了刺激？是那些隐藏的监视者终于动手了？！还是……观测所内部的阴谋？！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

她只知道，叶槿在那里！那个会依赖地抱着她手臂、会因为她一个拥抱而眼眶泛红的少女，此刻正被那毁灭性的力量所控制！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停在了距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

前方已经隐约可见混乱的景象，学生们惊慌失措地从校门口涌出，尖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远处似乎还能听到老师维持秩序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正从学校内部弥漫开来！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似乎也在微微扭曲！

那是……“墟”的力量！虽然远未达到前几次轮回终局时那种吞噬一切的规模，但这确确实实是“墟”的苏醒前兆！

闻栖推开车门，像一道离弦的箭，逆着慌乱的人流，冲向校门。

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哪里？叶槿在哪里？！

她的内置感应器疯狂示警，能量读数的曲线仍在向上飙升，无限逼近那个绝对的临界点！

就在她冲进校门，目光焦急地搜索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教学楼侧面，那片供学生课间活动的小花园的入口处，她看到了叶槿。

叶槿背对着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混乱奔跑的学生们都下意识地绕开了那片区域。

而站在叶槿对面的，是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诡异金属面具的身影！他们手中握着闪烁着幽蓝色能量的、非制式武器，正呈三角阵型，缓缓向叶槿逼近！

是他们！是那个未知组织的人！他们竟然敢在学校里，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对叶槿出手？！

而叶槿……

闻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看到叶槿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破壳而出的、剧烈的能量波动！

她周身的空气扭曲得更加明显，一股令人窒息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暗能量正在以她为中心，疯狂汇聚！

是这些袭击者！他们的出现，他们的能量武器，刺激了叶槿！引爆了那看似稳定、实则脆弱的平衡！

“叶槿！！！”

闻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喧嚣。

叶槿猛地回过头。

那一刻，闻栖看到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叶槿的眼睛……不再是熟悉的黑色，也不是第二次轮回中那种空洞的暗银色，而是一种……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愤怒和绝望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般的暗红！

那暗红之中，有点点碎金般的光芒在疯狂闪烁、旋转，如同即将爆发的超新星！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与整个世界的悲鸣共鸣的冰冷。

“闻栖……姐？”她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沙哑、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和……毁灭一切的倾向。

风险阈值：99.9%！！！

完了。

闻栖的脑中一片空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墟”正在叶槿极度的情绪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苏醒！

而那几个面具人，看到闻栖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

为首的那个，面具下传来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嗤笑，他抬起了手中的能量武器，幽蓝色的光芒对准了似乎正处于失控边缘的叶槿！

“不——！！！”

闻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算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槿在她面前受到攻击！更不能让“墟”在这种情况下被彻底引爆！

她像一道撕裂空间的闪电，朝着叶槿和那些面具人冲了过去！

右手已经探入衣内，握住了脉冲手枪的握柄，左手则飞快地从腰间取下了一枚小巧的、闪烁着不稳定白光的装置。

那是观测所配备的、用于紧急稳定高能量个体的“镇静力场发生器”，副作用极大，她从未对叶槿使用过，但此刻，已是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入战圈的瞬间，异变再生！

叶槿周身那扭曲的力场猛地向内一缩，随即，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的能量冲击波，以她为中心，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向外爆发！

“轰——！！！”

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在闻栖身上，即使以她的身体素质，也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掀得向后飞退，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口腔！

而那三个面具人，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那暗红色的能量洪流中，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片，瞬间分解、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能量冲击波扩散开来，将小花园的花草、石凳尽数摧毁，连教学楼的外墙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叶槿站在原地，暗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周身萦绕着令人绝望的毁灭气息。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行走的灾厄之源。

闻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个被暗红色能量包裹、陌生而恐怖的叶槿，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