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在雒阳的管家是南方吴伯的同宗兄弟,为了区别,大家都称其吴叔,见苏昭回来了,立马迎上去,捡要紧的事说,“少爷,苏府那边传话,您走后宫里就来了旨意,说是让您参加九月中旬的秋猎。”
大周一年三次的狩猎,发展至今已经不仅仅是选拔考核人才的途径,很多世家夫人和小姐也会趁机过去,一是为了联络情感,二是为了成就好的姻缘。苏昭作为此次科举的状元,会被要求参加秋猎不足为怪,只是,是不是要带苏暖去呢?苏昭很是纠结。
“祁王,燕王,安王都下了帖子。”吴叔继续道,“还有,宁王也来了。”
苏昭脚步一顿,“亲自来的?”
“不是,宁王还在江北大营,听说你回了雒阳,本想亲自来,但军中管制森严,只好派了一个身边的亲卫过来。”吴叔想起那人将宁王胡闹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不由得笑了,“宁王殿下让他骂你没良心,回来也不告诉他一声。”
苏昭心中暗暗扶额,不是他不告诉李筑,而是实在信不过他能保密啊!
李筑的生母婉妃与冯氏是闺中密友,冯夫人自请去匈奴后一直对他们兄妹多有照顾,就算是后来去了南方,也一直来信问候。他与李筑因此相熟,年龄又相仿,便经常被他叫进宫玩,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筑还不像现在这么...风流。
“小姐今日做了什么?”苏昭一边往梧桐苑走,一边问。
“小姐午时用了半碗饭,睡了一小会儿就起来练字,王嬷嬷一直在旁边盯着,没让她多练,在府中逛了一圈,刚拿了本游记在看。”
正说着已经到了梧桐苑,在门口便听见子归和苏暖玩闹的声音,苏昭一整天都防备着的心在这一刻松懈下来,连笑容都轻松了不少。这些年虽然已经习惯了做两面人,但是他本不是一个有太大心机与野心的人,一切只不过是形势所迫,幸好还有苏暖,至少在苏暖面前,他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哥?”苏暖好不容易把子归从身上拉下去,见苏昭站在门口不动,走过去唤了他一声。
“阿暖,你可想去秋猎?”苏昭问。
苏暖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今早接到消息,外祖母病了,我想趁着你们秋猎,过去陪她一段时间。”
苏昭想想也行,猎宫不比家里,多有不便,而且冯府那边也该过去看看了,再加上他不在,还真不放心把苏暖一个人留在家里。
于是在出发前一天带着苏暖一起去了冯府。冯老夫人壮年丧夫,最疼爱的女儿便是冯媛,谁知她竟然去了匈奴,对于苏昭苏暖两兄妹也就比其他子孙更是怜惜疼爱,听闻他们来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拉着两兄妹好一阵大哭。最后还是苏昭苏暖担心她身子受不住,费力劝住。
苏昭将打算与冯府众人说了,阖府上下无不赞同,老夫人当即安排,让身边的大丫鬟将自己房里的暖阁收拾出来给苏暖。
一切安排妥当后,苏昭才放心离开。
十月初一早,苏昭刚应邀去了一场雅集,苏宅门口就停下了一辆马车,许氏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盯着那门上“苏宅”二字一声轻笑,跟随的小厮早得了令上前敲门。
吴叔正在吩咐仆妇做事情,听闻许氏来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立马让人去通知苏暖,亲自将人迎进了花厅。
茶过三盏,苏暖还未见人影,许氏压抑的怒气有些外泄,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问守在一旁的吴叔,“五小姐何时能来?”
“姨娘莫气,我家小姐是嫡出,自幼娇养,加之身子与常人不同,平日里是不出自己的院子的,您这突然来访,定然要好生打理一番,难免误了时辰。”吴叔弯腰笑道,“姨娘若是着急,不如先回去,待小姐准备好了,小的再派人去通知姨娘?”
许氏这些年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杏眸怒瞪。
吴叔再一笑,对门外的丫鬟招手,“给许姨娘上茶!”
丫鬟应了一声,很快就给许氏又上了一杯热茶,许氏面色铁青,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不动,吴叔也不再多说,沉默地守在一旁。
苏暖坐在廊下陪子归玩,听了阿绿的汇报,勾唇一笑,“这些年她的性子倒磨了不少。”
顶着一个姨娘的身份行使夫人的权力,在圈子里定然要受不少排挤,但是许氏这些年却经营出一个好名声,不少夫人都成了她的闺中密友,若是没有十分的忍耐力,想来是办不到的。
王嬷嬷在一旁给苏昭缝新衣,将阿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见苏暖还是抱着子归不动,道:“你也别让她等太久,不然传出去毁的可是自己的名声。”
不管许氏是不是姨娘,总是长辈不错,苏暖用身子不适的借口可以让她等,但也不能太过高傲。
第五杯茶下肚,许氏正待发作,就看见苏暖在婢女的陪伴下走了进来,一身白底纹绣广袖长裙,碧簪挽发,步摇斜插,面色虽不及常人红润,却也没哟信中所说的那般不堪,许氏轻笑,想来又是用药了。
“让姨娘久等了。”许氏坐了主位,见了苏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苏暖也只道了声告罪便在下首坐了。
“姑娘回来有些时日了吧!”许氏见苏暖坐下后就没有开口的打算,咬牙忍了忍,脸上堆出笑意。
苏暖细细抿了一口清茶,跟煮茶的小丫鬟说了句“淡了”,才回头回答许氏,“我与兄长五月出发,一路走走停停,七月初入的京。算来也已经快要三个月了呢!”
“姑娘既已回来了,为何不回家?”许氏冷笑,“可是嫌弃家中无长物?”
“姨娘可真是误会了!”苏暖讶然,“一来兄长要入场,需要安心备试;而来阿暖与兄长自幼在莫城长大,生活习性与京中多有不同,若是贸然回去,岂不是给姨娘添乱?故而兄长决定先适应一段时间再回去。三来嘛,四小姐正在议亲,想来姨娘很是忙碌,定然没有时间为阿暖和兄长布置房舍与饮食,故而没有回去。还望姨娘勿怪!”
许氏心中有一堆说辞可以反驳苏暖提出的前两条理由,但是一闻第三条,脸上的笑意就装不了了,手中的丝帕被撰得不成形。苏明的婚事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两年,为了这根刺,她忝下脸不知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那些所谓的闺中密友,只要一听是为了苏明的婚事就有多远躲多远。而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冯媛的错,若非她占着正室的位置,苏明的身份也不会如此尴尬,以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听闻四小姐与许家的几位公子关系甚好,姨娘何不求了许老夫人,促成一门亲事,也好亲上加亲啊!”苏暖完全一副为苏明考虑的样子,只是在见到许氏涨成猪肝色的脸时,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许家是许氏最大的靠山,所以苏明的婚事许氏一开始就考虑许家的三位公子,许松的长子许大河比苏明大了十岁,也已经娶妻。次子许大海大了苏明五岁,尚未议亲,虽然草包一个,好在对苏明一心一意。三子许大江与苏明同龄,对苏明好是好,但是最喜流连于青楼玉馆,身边红颜知己从未少过。这些问题在许氏看来都不成问题,只要苏明嫁过去,不管是许大海,还是许大江,都会被驯服。而且还有许家,将来怎么也不会缺衣短食。
苏明尚未及笄许氏便去求了许老夫人,许老夫人也很是同意,奈何许夫人王氏百般阻拦,许家因为许松离家那十年都是王氏一人在支撑,对她多有忌惮,也就不敢硬来。
“我今日来是通知五姑娘一声,明日安平侯夫人寿辰,安平侯府送了请柬来,五姑娘既然回来了,明日就随我去一趟,顺便结识一下京中的闺阁千金。”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许氏便冷静了下来,端起了正室的架子。
苏暖喝茶的动作一顿,抬头问:“姨娘让我随你去?”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嫡小姐要跟在一个姨娘身后去赴宴。
许氏柳眉一挑,“五姑娘不想去?”
“小姐。”吴叔突然出声,躬身道,“今早少爷走的时候正好遇见冯府的嬷嬷,说是奉了冯老夫人的命,让您明早准备好,冯家的夫人要来接您一道去安平侯府。小的想着少爷晚了回来亲自跟您说,就不曾提及。”
“吴叔,这可是您的错了,姨娘一番好心,如此一来岂不白费了!”苏暖佯怒。吴叔对苏暖连连认错,却对许氏只字不讲,许氏在一旁气白了一张脸。
“姨娘,阿暖许久未见外祖母和几位舅母,明日怕是不能随姨娘去了。”
“我苏家自是比不得冯家,姑娘要往冯家靠,老爷尚不能说什么,我一妇道人家又能怎样呢?”许氏冷哼。
苏暖敛了笑意,“姨娘此话可是说阿暖太不知事,竟将苏家托付于一个姨娘的手中?”
许氏面色又是一白,只听苏暖继续道:“姨娘若是嫌弃,阿暖便与兄长商量一下,明日之后回府掌家,如此可好?”
苏暖是苏府嫡女,冯媛不再,她是最有资格掌家的,只要有证据证明她能处理好家事,不管是闹到哪里,许氏都不得不将手中的权力还回去。
人总是贪心的,尤其是在长久握着属于别人而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之后。
“姑娘年纪尚幼,若是想要学着掌家,只要得空了,妾身定将倾力相授。”许氏看了一眼天色,扶着袖子起身,“耽搁许久,姑娘身子不适,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妾身就告辞了。”
“想来府中还有许多大事要姨娘处理,阿暖就不留姨娘了。”
许氏冷眼看了坐着未动的苏暖一眼,忍下心中的一团怒火,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苏宅。
阿绿给苏暖端来厨房刚做好的点心,见她吃得开心,忍不住问:“小姐为何要提醒她?”
若非苏暖有意提醒,许氏想来暂时还不会想起她有掌家的权力,她们若想夺回来,也会少了许多麻烦。
许氏带着人一消失,苏暖就放松了身子,懒懒地支着胳膊,咬了一口松软的糕点,享受地眯了眯眼,睨了一眼阿绿,道:“你还嫌我不够忙么?”
苏昭要开通茶马古道,其中的人事调配涉及太广,每一处细节都要仔细琢磨,南方的事情虽然已经交接,但是吴伯还是时不时会传信来询问一些决定,加上苏晖也时不时冒出来找麻烦,她可不想再把苏府给弄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