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发榜日期还有一个月,但是苏世杰已经得知了苏昭来参加考试的消息。考试结束的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下属礼部侍郎问他:“苏大人,令郎参加考试为何一点风声也不漏,难道是想着进士及第后给大家一个惊喜吗?”
苏晖不是读书的料,之前两年都下了场,一次也没考上,这几年也就放弃了,苏世杰一向不管后宅之事,所以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小儿愚笨,不过是凑个数,没脸宣传啊!”
“怎么会?”礼部侍郎惊道,“周老先生昨夜连夜看了令郎的卷子,连赞了三个好,直接点为头等,还说令郎有其母的胸襟,将来前途......”
苏世杰也反应过来,试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就是大人的嫡子苏昭苏公子啊!”
苏世杰犹如五雷轰顶,脸色苍白地愣在宫门口,若非他人提起,他几乎都快忘了他还有一儿一女,他们在南方七年,一次也未见过,每年派去的人都说苏昭将他们赶了出来。
当年冯媛走后,苏晓苏昭苏暖三兄妹便对他不冷不热起来,苏晓年龄较大还好,苏昭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在外惹是生非,苏世杰一旦想要揍他,他就扯着嗓子哭娘,让苏世杰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而苏暖本就安静,那之后就更加沉默了,除了在苏晓苏昭面前,其他时候基本不说话。
冯媛走后的第四年,苏暖误食了苏昭的一碗银耳汤,若非苏昭与七皇子交好,及时找了太医,恐怕已经命不在已。事后一查才知道,竟然是许氏命人做的,苏世杰一气之下要休了她。可是那个时候,许氏那离家十多年的哥哥回来了,还封了骠骑将军,穿着铠甲上门来看她,听闻了这事,做主让许氏给苏昭兄妹道歉便算了了。看着三个儿女满含不甘的眸子,苏世杰想反对,却被母亲和同僚阻拦,还不得不将管家之权交给了许氏。
苏晓将苏昭和苏暖连夜接走了,一个月后苏昭独自回来,跟他谈了一夜,他终是点头让苏昭带着苏暖回了南方祖宅。
都说往事如烟,如今细细想来竟恍若昨日,不曾想一晃就是七年,他在有生之年竟能再见苏昭苏暖,或者可能还有苏晓。
下朝后,苏世杰吩咐车夫先不回家,去了另一条街,将马车停在路口,苏世杰带着贴身侍从步行,在街角一处宅子前站定,望着那关着的大门沉默不语。
“老爷,可要上前敲门。”周昌跟在苏世杰身边多年,是苏世杰第一知心的人,今日却不懂自家老爷为何要来这个地方,据他所知,这条街上并没有苏家熟悉的人家。
“嬷嬷,告诉阿暖一声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苏世杰刚准备点头,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迅速拉着周昌躲到一边。只见一名穿着烟青色蜀锦直缀的男子从门后走了出来,弯腰进了从侧门出来的青布马车。
周昌见了那男子的面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待人走后才不确定地问道:“是三少爷?”
一抬头,竟见苏世杰泪流满面,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安慰。
许久后,苏世杰见那宅中再无人出来,对周昌道:“走吧!”
周昌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直到苏世杰吩咐今日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才应了一声。
这苏府的事,不是他一个下人就能说得清楚的。
一个月后,秋试的成绩出来了,苏昭果然考了甲等第一,何漾也考了甲等第十,第二却是苏昭周游各地时在巴蜀之地遇见的好友司马错。
不过,当报喜官大吹大擂地到苏府报喜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苏昭,好在苏晖反应快,迅速通知了苏世杰回来。
苏昭和苏暖躲在客盈门的雅间里小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庆祝声,或者哀怨声,笑而不语。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倒不必为了谁伤感。
“阿暖,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雅安之事吗?”苏昭放下酒杯,神色认真。
苏暖点点头,“哥你想插手茶马古道?”
“茶马古道?”苏昭满眼疑惑。
“雅安人用茶去换藏族人的马,那条路被徐霞客称为茶马古道。”苏暖解释,“藏族人多食肉,需要喝茶来化解肉中的油腻之物,但是藏地又不产茶,所以只得与外界交换。这虽然也是一个不错的商机,但是茶马易市一向是雅安周边人主要的收入来源,我们若是插手,会不会不太好?”
“此举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苏昭道,“据我的观察,不管是茶,还是马,交易都比较零散,路途又及其艰难,所能赚取的不过毫厘。若是将雅安地区的茶叶统一起来,以稍低一点的价格收入,然后运入藏地,以他们现在市价卖出,然后成批买进马屁,再运回雅安,同样的以他们现行的市价卖出。”
苏暖一笑:“我懂了,虽然赚不到什么钱,甚至会亏。但是我们打通了这一条商路,不仅仅是帮助了雅安和藏族之人,让他们免受路途之苦,日后我们也可以输入其他货物,用这些货物来弥补茶马易市的损失。”
“知我者,阿暖也!”苏昭亲自给苏暖倒了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又道,“只此一杯,不可再饮!”
苏暖点点头,不反对,反正每次都是苏昭喝酒,她喝茶,除非像刚才这样聊得投机,苏昭才会奖励地让她喝一杯。
“可是二哥负责着雒阳的产业,南方离不开吴伯,东部沿海也不能没有石头哥,如今你要入朝,西部如今只靠蒙齐叔,又该由谁来负责茶马古道呢?”苏暖问。
“我打算将王十一安排到西部去,负责西部的产业,然后让蒙齐去开拓茶马古道。”
王十一是王家庄的人,当年苏晓将苏暖和苏昭接过去,安排他们在王家庄住了半年,王十一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苏昭看中,随后让他跟着石头去了东部沿海地区。蒙齐则是巴蜀人士,当年家道中落,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也被叔伯们霸占,正好遇见苏昭,便将他收为己用。蒙齐也利用苏昭的势力成功地报复了当日陷害他的人,夺回了祖产,却为了报恩,将祖产全部交给长子打理,自己则一心帮苏昭。
“十一聪慧,石头哥早说他可以独当一面了,蒙齐通晓当地语言,再加上开拓茶马古道条件艰苦,以他的心智倒也不用担心。”苏暖笑道,“这安排的确好。”
“是啊!”苏昭打趣道,“将来你的嫁妆可就又多了一笔!”
“你怎么不说将来娶嫂嫂的聘礼又多了!”
兄妹两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确定了茶马古道的一些细节问题,一顿饭的时间倒也就过了,便起身回家。
三日后的殿试,苏昭稳稳地夺得了状元之位,司马错为榜眼,何漾为探花。发榜之日,何漾在帮上看到苏昭的名字还大吃了一惊,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直到派出的人来报说报喜官去了苏府,才知真的是苏昭。
苏昭在南方胡作非为,沉溺于声色,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对于他这个进士颇为怀疑。但是今日在殿上,他对答如流,很多见解连他都不曾想过,满朝文武无一不称赞。也就不得不信苏昭确有才能。随即又想,既然苏昭回了雒阳,是不是意味着苏暖也回来了?
不过今日日程繁忙,一出宫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问东问西,游街的时候中间夹着司马错,两人不得说话,游完街天色已晚,苏昭打了声招呼便走了,更是没有机会问话。
第二天是同科的考生相互庆祝,苏昭做主包下了整个客盈门,大家闹了一个晚上方歇。第二天,苏昭又招呼众人,相约在客盈门办谢师宴,请了周老夫子和礼部侍郎前来。
周老先生再次夸赞苏昭见识独到,文采卓然,苏昭一身烟青色的杭州织锦,头戴玉冠,拱手笑道:“老师过奖了,学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成果之上看问题,然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察民情,体时势罢了。”
一席话谦虚有礼,又不失风度,说得周老先生又是一顿开怀大笑,直道自己此次出门收益甚丰,当场收了苏昭为入门弟子。众所周知,周彦的入门弟子不多,但每一个都是极有分量的,苏昭有此运气,真是叫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听闻何探花与苏状元的胞妹自幼定有婚约,不知何日能喝到这一杯喜酒啊?”场中有知晓二人身份的人问道。
何漾与苏昭相视一眼,红着脸道:“我与家母商议了,明日便上门提亲。”
“咱们的探花郎等不及要抱得美人归了啊!”有人笑道。
又有人问:“就是不知状元郎舍不舍得妹妹出嫁啊?”
苏昭笑道:“小妹尚未及笄,婚事自然是及笄后才行。”
“暖妹妹明年冬天就及笄了!”何漾急急道。
苏昭瞪了他一眼,对于他在一群男子面前直呼苏暖闺名很是不满,何漾也意识到自己失礼,苍白着脸埋头喝酒。
周老先生见状,笑着换了一个话题,再三嘱咐众人:“各位将来都是朝廷的栋梁,老夫唯有一言相告,做学问需要多看,多走,深入百姓生活,查看百姓所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入文章中,便于后人以文治世!此方能真正发挥学问之用处!”
众人深以为然,聊至深夜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