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香漫东宫
一、槐荫蝉鸣里的秘密
盛夏的风裹挟着滚烫的热浪,吹得丞相府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蝉鸣声嘶力竭地占据着整个午后,连空气都透着股黏腻的燥热。阳光透过浓密的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笙漫坐在槐荫下的青石凳上,手里攥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脚边的狸花猫——那是二哥笙箫上个月从边关带回来的,浑身是橘色的软毛,此刻正懒洋洋地蜷在她脚边,打着小呼噜。
她的目光却飘向廊下的石桌,桌上放着一袋淮洲炒货,是二哥今早启程回边关时塞给她的。二哥说:“阿漫,这是淮洲的瓜子,你最爱吃的,记得慢慢吃,等二哥下次回来,再给你带。”想到这里,笙漫的嘴角微微耷拉下来,手里的狗尾巴草也停了动作。
“阿漫!阿漫!” 院墙外突然传来姚晚压低的呼喊,声音里带着几分气喘吁吁的急促,还夹杂着布料摩擦墙面的窸窣声。笙漫眼睛一亮,瞬间从石凳上跳起来,连狸花猫被惊动后炸毛的“喵呜”声都没在意——这是她们俩的老规矩了,只要姚晚这么喊,准是又从将军府的后墙翻过来,给她带新鲜事了。
她快步跑到西墙下,搬来平日里垫脚的青石板,踩上去扒着墙头往外看。果然,姚晚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短襦,裙摆沾了些泥点,额头上满是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正踮着脚朝她挥手,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绣着缠枝莲的绢帕包。
“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不怕你娘罚你抄《女诫》啊?” 笙漫笑着问道,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巡逻的家丁听见。姚晚的娘是出了名的严母,最看重女子的“三从四德”,要是知道姚晚又溜出来玩,准会罚她抄书。
姚晚撇撇嘴,手脚麻利地爬上墙头,动作熟练得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她坐稳后,把绢帕包扔给笙漫,自己则用袖子抹了把汗,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别提了,我娘让我学绣花,我绣坏了三幅帕子,趁她去给祖母请安,就溜出来了。这是西街李记的绿豆沙冰,我用绢帕裹了好几层隔热,快尝尝,还没化透呢!”
笙漫接过绢帕包,触手冰凉,连忙打开——里面是两个小巧的白瓷碗,盛着莹白的绿豆沙,上面还撒了点金黄的桂花碎,甜香瞬间飘了出来。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清甜冰凉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浑身的暑气,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
“还是你最懂我,” 笙漫笑着说,又舀了一勺塞进嘴里,“说吧,这次又有什么八卦要告诉我?你这么热的天跑过来,绝不止是送碗绿豆沙冰这么简单。” 她太了解姚晚了,姚晚是京城里有名的“小喇叭”,哪里有新鲜事,哪里就有她的身影,而且每次都会第一时间跑来告诉她。
姚晚凑近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把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满是“我有天大秘密”的兴奋,连声音都带着点颤抖:“阿漫,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偷偷躲在我爹书房外,听见我爹和燕昭的爹聊天,说皇上要给你指婚了!”
“指婚?” 笙漫手里的瓷勺“当啷”一声碰到了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以为自己听错了,“给谁啊?是哪个大臣家的公子吗?还是……还是宫里的王爷?” 她今年才五岁,虽不懂“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也从阿娘和奶娘的聊天里知道,这是件天大的事——就像阿娘和阿爹那样,要住在一个院子里,要一起吃饭睡觉,还要生小宝宝。
姚晚舔了舔嘴唇,神秘兮兮地往她耳边凑了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都不是!是太子殿下!就是那个璟煜太子!我爹说,皇上已经私下里和你阿爹谈过了,还说你是‘天生凤命’,将来要做太子妃,辅佐太子登上帝位呢!”
“太子殿下?” 笙漫彻底愣住了,手里的绿豆沙冰都忘了吃,勺子悬在半空中。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前几日在宫里的生辰宴上,那个穿着蓝色太子袍的少年——他的眼神冷冷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却会在她被香烫伤时,皱着眉头拉她去涂药;会在她跟不上脚步时,悄悄放慢速度,等着她跟上来;还会在相思寺的栀子树上,把写着她心愿的相思令,和他的挂在同一根枝桠上,让风吹过时,两块木牌会轻轻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怎么了?傻了?” 姚晚戳了戳她的胳膊,“是不是觉得太子殿下太凶了?我也觉得他冷冰冰的,不像燕昭那样爱笑。不过燕昭说,太子殿下只是外冷内热,其实人挺好的。上次燕昭偷偷溜出宫去玩,被御史弹劾,还是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帮他瞒过去的,说燕昭是去替他办事了。”
笙漫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假装继续吃绿豆沙冰,声音小小的:“我没觉得他凶……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的心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想起太子殿下在相思寺里的模样——拜佛像时,他的侧脸对着烛光,虔诚得让人心安;替她处理烫伤时,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还有被她反驳“走路太快”时,他的耳根悄悄泛红,却嘴硬地说“谁让你个子矮”。
“这有什么突然的,” 姚晚摆摆手,一副“我懂”的样子,“我娘说,咱们这种大官家里的女儿,婚事早就由不得自己了,都是皇上和爹娘说了算。不过你运气好啊,嫁的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后,多威风啊!到时候你当了皇后,可别忘了带我进宫玩,我还没见过皇后的凤冠长什么样呢!” 她说着,眼里满是羡慕,仿佛已经看到了笙漫身穿凤袍、头戴凤冠,接受百官朝拜的模样。
笙漫却没觉得威风,心里反而有些乱糟糟的,像被猫抓过一样。她想起阿娘每次提到宫里的事时,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担忧;想起二哥临走前,摸着她的头说“阿漫,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二哥都会保护你”;还想起太子殿下在生辰宴上,看着她被封为“知夏帝姬”时,眼底那抹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淡淡的无奈,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渴望自由却又无能为力。
“对了,” 姚晚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还伸手拍了拍笙漫的肩膀,“我爹说,这件事现在还没公开,只有几家重臣知道,连太子殿下可能都还不知道详情呢。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别让太子殿下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不然燕昭又要骂我‘嘴上没把门’了。他总说我藏不住话,可这种大事,我怎么能不告诉你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笙漫点点头,把最后一口绿豆沙冰吃完,瓷碗里只剩下几颗桂花碎。她看着姚晚小心翼翼地爬下墙头,看着她挥挥手跑回将军府,心里却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槐荫下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刺眼,狸花猫又蜷回她的脚边,打起了呼噜。可笙漫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了。她的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秘密的种子,这颗种子带着“太子妃”“婚约”“天生凤命”的标签,随着滚烫的暑气,慢慢生根发芽。
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约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知道,那个叫璟煜的太子殿下,好像和她想象中那个冷冰冰的太子,不太一样。他会在她受伤时皱起眉头,会在她跟不上时放慢脚步,会在栀子树上挂起和她一样的相思令。
笙漫拿起石桌上的淮洲炒货,剥开一颗瓜子放进嘴里,瓜子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却没了往日的香甜。她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红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而她,好像就要被卷入这个迷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