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翎实在是没有心思与他周旋,离真只好遗憾地道:“好吧,那我直接告诉你。”
他伸出手来,旋即一根纤细的乌色丝线出现在了他指尖,他轻轻地碰了碰,惹来了一阵玄妙的气机。
“——适才,元均已兵解了。”离真幽幽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他,嘴角翘起,“动手的人,正是元照影。”
沈翎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未免太过荒谬。”
在他看来,元照影应当不是如此大胆的人才对。
“人是复杂的。”离真悠悠地道:“更何况这么多年以来,他心中真的毫无怨气?——如今只不过是一朝爆发出来了而已。”
他苍白的指尖轻轻地搭在了那乌黑的丝线上,旋即,他一挑眉,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色,“哦?竟有人愿意以身替之。”
元均是紫霄宗的宗主,位高权重,虽然退居幕后多年,但这人的地位决定了这人在这紫霄宗中也是极其重要的。
这样重要的一个人陡然死去,还是为人所杀,不可能无人在意。
所以,若要元照影脱罪,那便需要一个同等身份的替罪羊。
离真本以为此人的罪行会暴露于人前,却不想紫霄宗的大长老半路拦住了他。
且不说这位大长老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这么快便能知晓此事,就说此人的态度……也是十分地诡异。
暮雨楼外。
天幕上,一只萦绕着玄妙气机的,巨大的眼睛悄然睁开,而后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底下的一切。
被他注视着的事物,却全然不曾察觉。
元照影身着白服,一头乌发散乱,面上还有几分未曾散去的疯狂神色。
很明显,他是匆匆逃出,连衣冠都来不及整理好。
他做下来如此大的错事,是断然不敢留在紫霄宗的,且不说他那个早就看他不惯的兄长,就说这紫霄宗的三千铁律,他也无法得到善终。
所以,他此番匆匆逃出,是为着带沈翎离开。
不过此刻的他显然已经自乱了阵脚——他全然不曾去想,沈翎会不会愿意跟着他离开,而仅凭着他的实力,又能不能从紫霄宗安全离开。
而在他面前,大长老穿着一身乌色道袍,苍老的,满是皱纹的面容上却焕发出了神异的光彩。
“你杀了他。”他语气兴奋,仿佛元照影替他解决了生死大仇一般,“这很好。”
大长老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反反复复地在他那张肖似生母的面容上游移,“……你为你的母亲报仇了。”
“她,也终于可以安心了。”大长老的神色变得复杂,仿佛是陷在了什么旷古的回忆之中,“我想她若看见了这一幕,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元照影却冷冷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阴恻恻的眼神落在了大长老身上——此刻的他分明尚在人间,却总叫人觉得阴沉可怖,像一抹怨毒的残魂。
他从来都知道大长老为何会帮助他。
——为了他的母亲。
大长老曾是母亲的爱慕者之一,若无元均插手,他们二人会成就一段良缘,但元均出手了。
于是身为师弟的大长老不论如何都不能与之争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继而为其生儿育女,最终惨死于澄然台。
如此悔恨之事,大长老始终无法释怀,于是这些年心魔缠身,午夜梦回之时,总是佳人那张染血的芙蓉面。
可这其中有几分是出于对美人的爱,又有几分是出于执念?
元照影心知肚明,却也不想戳破。
毕竟大长老在紫霄宗中地位不俗,修为亦不俗,他能得到此人的帮助,前行之路则会更加顺利。
元照影并不奇怪此人为何能够来得这样快——大长老驻守长明殿,而在长明殿中,供奉着整个紫霄宗弟子的命灯。
当然,身为宗主的元均也不例外。
“你来做什么?”
元照影疑惑的只有这个。
既已知晓自己犯下大错,若看在故人的份上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又何必前来,若是为着抓捕他,又何必说这些无用之语。
“唉。”大长老却落下了一声叹息,他眼神复杂,“我此行,是为助你脱罪。”
“你回神行峰吧……不过日后,我怕是难以再助你什么了。”
“照影,你也该长大了。”
或许在大长老眼中,他已将元照影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一个儿子在父亲的眼中,总是长不大的。
元照影觉得荒谬,但也不会拒绝大长老的好意。
毕竟他还想堂堂正正地与沈翎合籍。
……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被离真看在眼中,这样的戏码于他而言并不稀奇,但此事一旦与沈翎沾上什么关系,他便会觉得有意思极了。
“紫霄宗的大长老,竟要为他顶罪。”离真一挑眉,抚掌而笑,“真叫人讶异。”
他笑吟吟的,嘴上说着讶异,可面上神情却全然不似如此。
沈翎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竟然也会惊讶,真叫人觉得讶异。”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翎也学会了离真这些阴阳怪气的戏码。
离真却并不生气,仍旧笑吟吟地,“能叫翎儿觉得惊讶,在下荣幸之至。”
呵呵。
沈翎仍旧冷笑,心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正要出言讥讽,却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叩叩。”
他眉头一蹙,不再多言,只掐了个诀,果断将离真封锁回玉佩之中。
“进。”
言出法随,旋即大门打开,露出了门外那人。
此人乌发白服,面容绮丽,嘴唇殷红,正是元照影。
他神色如常,只是苍白的指尖却微微颤抖,可见此人心绪并不似面上那般冷静。
“……翎儿。”
他走上前来,伸手抱住了沈翎,身躯犹在颤抖。
沈翎蹙了蹙眉头,本想将其推开,却想起此人先前做了什么,心中一叹,到底是不忍。
烛火明灭,摇落了一地昏黄的光影,沈翎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拍了拍这人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