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味烧烤的老板叫蔡英杰,五十岁,南方人。
他和江城部分从事餐饮行业的中年人一样,有着精明的眼神和健谈的性格。
边烤烧烤边心算出每桌客人的就餐价格是他的拿手绝活。
林檎从小学四年级第一次吃他们家的烧烤开始,就喜欢站在旁边看他边翻动烤架上的竹签,边随口说出好几个数字。
总有不信邪的顾客非要拿出计算器,对照着菜单再演算一遍,结果都是对蔡英杰的心算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文理严重偏科的林檎觉得他比数学老师还厉害,更是赖着在烤架旁不肯走。
一来二去,蔡英杰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偶尔还多烤几串牛肉送给她解馋。
林檎把蔡英杰的烤串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没吃过他们家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江城人。”、“你们是没见过他算钱的样子,别人刚说几号桌,他马上就接下一句说多少钱,整个过程只有一秒吧!”
傅里安听着听着,终于等到她问:“你觉得可以采访吗?”
“烧烤店的题材不错。观众看到第一个采访者是餐饮行业的从业者,也会更有兴趣观看,毕竟美食有天然的吸引力。”
傅里安思考时眼神总会不自觉投向某个定点,像是在放空。
“不过只有美食这一个点作为支撑,好像也有些单薄。我刚刚观察,他好像没有主动和顾客交谈的习惯,这样不太利于发掘故事。”
吕嘉庆听了他一天的发言,有理有据又能精准抓到漏洞,心理已经不自觉站队到他那边。
“我也觉得。你看其他纪录片,老板都有一两个固定的顾客,或者背后的故事一类的。这家店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这么火,那应该已经有人采访过了吧?”
林檎摇头道:“没有。这家烧烤店确实很火,但是老板从没接受过采访。一个原因是他太忙,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以前比较自傲,不屑接受采访。”
汤新咋舌,“虽然他们家排骨好吃,但是也不至于自傲吧?”
林檎解释道:“他的手艺好像是一个老师傅传给他的,类似关门弟子?而且你是没见过他停业前店铺红火的样子,排队都能排到巷子口了。”
“我作证。之前我来吃的时候是半夜两点,巷子里全是来等着吃烧烤的人。”于曼给自己又倒了半杯啤酒,“那次排队到我们都没几个菜了。”
“等等。你刚刚说‘停业前’?如果他愿意谈停业的原因和开业原因,那就契合主题了。”
傅里安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的左右两边。
“对于经营烧烤店的想和不想,两极中正好是‘贪心’在平衡。”
林檎拍了拍胸口,保证道:“这个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问问。”
傅里安点了点头,问:“那其他的呢?还有什么采访对象的建议吗?”
“没了。”林檎瘪嘴,“我妈本来还帮我联系到一个支教过的老师,但是别人不愿意露面。其他人又不太愿意在镜头面前袒露心声。”
于曼像想起了什么,“我倒是有一个学妹可以问问。不过是很早以前认识的了,她比较热衷二次元和买JK制服,被……校园冷暴力过。”
吕嘉庆也举手,“我有认识的一对兄妹,是山区留守儿童。”
“那你们可以先联系一下对方,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着采访一下。”
傅里安已经拿出手机打字。
“按照现在提出的采访对象,如果顺利,少年阶段可以不用再费心去找。需要找的是中年和老年的采访对象,并且最好是生活在江城的市内。”
汤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身边没有,那还可以上网嘛。各大视频网站搜罗一圈,探索镜头背后的故事,也不错。”
傅里安拿开他的手,继续说道。
“在就近的地点拍摄,因为有熟悉感所以可以快速抓住特征,有利于增强代入感。而且我们也不是专业人士,在市内拍能节省车费和住宿费,容错度更高。”
“至于烧烤店,如果老板愿意,我们可以尽快开始拍摄,在拍摄中再摸索。”
林檎看着他。
傅里安加入团队不过几个小时,已经把拍摄纪录片的准备进程提到了拍摄这一步。
像天生的领导者。
正当她有些自我怀疑,傅里安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问:“你想什么呢?”
“啊?”
他只是说出了目前自己看出的团队漏洞,面前的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越听越消沉。
傅里安想起林檎说到的迷茫,和回答时语气里藏着的不自信。转了语调,没那么公事公办地问。
“我刚刚在问你有没有别的想法。你是总策划人,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听你的。”
林檎见四人全看着自己,回答得有些结巴,“没……就按你说的吧……挺好的。”
她朝大家有些害羞地笑,眼里的喜悦“张扬”得快跳出眼尾,“反正大家能一起把《三有》拍好,就可以了。”
吕嘉庆看了眼手机,突然起身。
“不行,我得先走了。这都快九点半了,我再不走赶不上末班地铁。你们先继续聊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发在群聊里。”
“哟,你们还有群聊啊?”汤新暗戳戳地踢了傅里安一脚,“那把我们也加进去呗?”
于曼的酒劲逐渐上头,没注意到傅里安偷看林檎的那一眼,也没瞧出林檎故意避开的视线。
大手一挥,“来,你加我微信,我把你拉进群聊。”又喊,“小皇帝,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汤新略微无语地看着微信上显示的加入群聊提示,抱歉地向傅里安点头,说道:“我拉你进去……”
他一拍大腿。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家狗还没遛,我先走了啊。”他把脚边的箱子给傅里安,嘱咐道,“好好表现。”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餐桌突然只剩了他们两人。程序化你问我答的外衣/剥/落,前任关系在不可避免地发酵尴尬。
林檎和傅里安默契地把视线分别投向别处。
她埋头解决餐盘里剩下的烤串,他就环视店内,打量可供取材的地点。
多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林檎吃完了烤串,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去问问老板的意见。”
“我和你一起去吧。”傅里安跟着起身,“万一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也可以及时提出来。”
“好。”林檎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工作关系最轻松。
她瞥见他手里提着的箱子,想了想还是没多问。
自己和他又不是男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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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烤架旁站了快二十分钟,蔡英杰终于从眼前的肉串中抬头。
他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开口问:“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直说啊,别啥也不说地站在我边上,又挡光又让我分神。”
他持续翻动着肉串,“酒店门口的石狮子都比你俩灵动。”
林檎看了一眼傅里安,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她用闲聊的语气问道。
“我们想和叔叔你细致地讨论一下拍摄的内容,看看能不能接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尽快开始拍摄。”
“行,你说说看。你今天不是跟我大致讲了讲嘛?佛教的那个什么……三有!好像是要问有什么贪心是吧?”
林檎笑,“对。然后针对这个贪心,我们可能会主要提问叔叔你停业又开业的原因。”
傅里安见老板翻动烤串的手速明显慢了两秒,补充道。
“这个算是拍摄的重点,当然也会穿插您准备食材以及对店铺的简单介绍。”
他见老板神色有些松动,继续开口。
“其实这也是一种营销方式,而且比网络上单纯的探店营销更让人印象深刻。”
蔡英杰往烤串上撒着调料,“那小林你说说,为什么会让人印象深刻。”
林檎的思路顺着傅里安提到的方向走。
“因为探店只会讲到每个店铺的味道如何,再配几张好看的照片。而我们不仅有文字,有照片,还能用视频的方式把叔叔你对材料的采购、处理、准备,以及店铺背后的故事告诉大家。”
“我们的拍摄设备很好的,还能录进烤串时的声音。”
“你看有的店想方设法都要搞点企业文化,为的就是吸引顾客,让顾客觉得这家店有故事。故事和美食加在一起,一加一大于二嘛。”
蔡英杰叫来服务员,把烤好的肉串放进餐盘又递给他,转头说道。
“你这张嘴巴真的是和以前一样会忽悠。”新的肉串又上了烤架,“算了,你们到时候问吧。如果过于**,我可就不回答了啊。”
“好,谢谢蔡叔叔。”林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祝蔡叔叔生意兴隆。那我们明天上午来拍行吗?”
蔡英杰点头,“上午八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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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烧烤店时,小巷里的食客慢慢多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着“伯味烧烤”的招牌走去。
林檎和傅里安和人群格格不入的不止是逆行,还有两人相隔半米宽的行走距离。
林檎背着手,开口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投资我们这个看上去很不正规又不靠谱的纪录片。”林檎有些愧疚,“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抱着拉你一起亏本的报复心理,才叫你来的。”
傅里安“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有下注林檎的“报复心理”。
赌她在见到自己后,会想起当时在机场恋情狼狈的结局,心情会由尴尬转到生气。
男女力量悬殊,她不能揍自己一顿。
那最好的就是接受自己的提议,又能解决她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又能让自己破财。
林檎见他没反驳也没生气,更愧疚了。
“但是现在不是了。我觉得你很用心地在安排每一个环节,也安排得很合理。《三有》也是我想了很久才考虑要做的,我不会随便对待它的。”
“知道。”傅里安想起她一字一句解释拍摄主题的样子,“其实你比谁都更希望《三有》成功,否则也不会接受我的提议。”
“不好意思……好像把你当成工具人了。”
“这有什么工不工具人的?”傅里安笑,“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林檎纠正,“更准确地说这是甲方和乙方的合作。”
她力争遏制每一个暧昧的苗头,安分地守在合作伙伴的界限里一步也不迈。
但有人偏偏不如她的意。
“那我还是该谢谢乙方?”傅里安朝她挑了挑眉,配上那幅半框眼镜笑得有些邪气。
林檎觉得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傅里安把手里一直提着的箱子递给她,弯腰对视上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如果你不愿意我当甲方,那我还怎么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