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凉的手指悬在麻将牌上方,微微发颤。象牙牌面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映照出他眼中的茫然无措。十二张牌整齐地排在他面前,却像一组无解的密码——明明每个花色都认得,组合起来却完全看不懂。
他悄悄抬眼环顾四周:林程正咬着下唇皱眉沉思,指尖不停敲打着一张"九条";余小飞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却掩不住眼中精明的算计;林彦南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牌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求助的目光。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消散在麻将碰撞的声响中。余光里,李临沂倚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轮廓。那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如有实质般烙在他发烫的耳尖上。
夏语凉立刻低下头,假装研究牌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白板"边缘的雕刻纹路,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半小时前还信誓旦旦要争口气,现在却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该你了。"林程突然提醒,手指敲了敲桌面。
夏语凉喉结滚动了一下,随手打出一张"五万"。牌落在桌面的声响格外清脆,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碰!"余小飞突然出声,吓得他手一抖,碰倒了面前的茶盏。琥珀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就像他此刻蔓延开来的窘迫。
李临沂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发顶:"新手都爱留字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但你这副牌..."
夏语凉猛地绷直了背脊。李临沂的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背,雪松混着薄荷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他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还有那似有若无的,擦过他耳廓的吐息。
"我...我自己能行。"他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虚得发飘。手指慌乱地整理着牌面,却把原本就乱七八糟的牌型弄得更糟。一张"红中"从指间滑落,在桌上转了几个圈,最后不偏不倚停在李临沂手边。
李临沂低笑一声,拾起那张牌。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在"红中"鲜艳的底色衬托下愈发白皙。"确定不要帮忙?"牌在他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再输下去,某些人怕是要哭鼻子了。"
夏语亮耳尖红得滴血,却倔强地别过脸:"用不着!"声音比想象中大了些,引得其他三人纷纷抬头。他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假装研究牌局来掩饰尴尬。
夏语凉的指尖死死掐着一张"三万",指节都泛了白。他感觉李临沂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烙在他的后颈上,烫得他脊椎发麻。有好几次,那句"能不能别看了"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窗外的月光忽明忽暗,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强迫自己盯着面前的牌,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海里不断浮现李临沂可能会说的刻薄话——"连牌都不会摆"、"自不量力"、"出洋相"...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试图用肩膀挡住李临沂的视线。这个动作让他半边身子都悬在椅子外,姿势别扭得像只蜷缩的虾米。可惜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李临沂——那人突然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贴上他的后背。
"哼。"一声轻笑在耳边炸开,带着温热的气息。夏语凉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中的牌"啪"地掉在桌上。他猛地扭头,正对上李临沂近在咫尺的脸——那人嘴角还噙着笑,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就在夏语凉要发作的瞬间,李临沂却突然转身,拎过墙边的靠椅。木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林程抬头看了一眼。李临沂大喇喇地坐下,长腿一伸就碰到了夏语亮的膝盖。
"其实摆得还不错。"他指着夏语亮面前的牌,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但我有个更好的方法。"指尖虚点着几张牌,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夏语亮彻底呆住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怔愣的脸上切出一道银线。他设想过无数种李临沂的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夸奖?这个认知让他一时忘了呼吸,只能傻傻地看着对方——李临沂的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怎么?"李临沂挑眉,突然凑近,"感动傻了?"呼吸拂过夏语亮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糖气息。
夏语亮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往后仰了仰。椅背撞上身后的书架,震落一本厚重的词典。"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其他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没、没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手忙脚乱地去捡书,却不小心带倒了面前的牌。象牙牌哗啦啦散落一地,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就像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跳。
李临沂被夏语凉那直愣愣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对方琥珀色的瞳孔里盛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活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他烦躁地扯了扯衬衫领口,喉结上下滚动:"你到底要不要我教?"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要我就去教林程。"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蔽,室内的灯光在李临沂紧绷的下颌线上投下锐利的阴影。他作势要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天知道他难得放下身段,这小傻子居然敢发呆!
"哎哎哎!"林程在对面疯狂招手,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快来帮我!我这把必赢!"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牌,完全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夏语凉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拽住李临沂的手腕:"我要啊!"指尖下的脉搏跳得飞快,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他慌忙又补了句:"当然要你教!"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李临沂垂眸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夏语凉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无名火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算你识相。"他轻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夏语凉是淡淡的柑橘洗发水味,李临沂则是雪松混着薄荷的清凉。
夏语凉偷偷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侧脸。李临沂正专注地整理他的牌,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在灯光下像道优美的分界线。他忽然想起上次醉酒时,自己好像就是被这个侧脸蛊惑,鬼使神差地...
"看牌,别看我。"李临沂突然出声,指尖点了点一张"八万","这张留着没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
夏语凉慌忙移开视线,耳尖红得能滴血。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果然是自己天赋异禀,连李临沂都忍不住要亲自指导。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翘起嘴角,连带着摆牌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笑什么?"李临沂瞥了他一眼,"以为我会夸你?"手指故意把牌推得乱七八糟,"还差得远呢。"
夏语凉指尖一紧,拽住了李临沂的衬衫袖口。那布料入手微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她故意将声音放软了几分:"李老师这么厉害,教教我啊——"尾音拖得绵长,像是蘸了蜜糖的丝线。
他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天非得让这位眼高于顶的李教授见识见识。
李临沂身形明显一僵。镜片后的眸子微微睁大,目光从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睫毛,滑到他拽着自己袖口的纤细手指。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方才那股子愠怒竟奇妙地消散了大半。
"咳..."他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坐回藤椅。椅脚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响。修长的手指拂过麻将牌面,将其中几张调换了位置,动作优雅得像在调试某种精密仪器。
"基本的规则你已经知道了吧?"他声音里还端着几分教授的架子,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夏语凉点头时,耳畔的碎发跟着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
"初学者不必学太复杂的摆法。"李临沂的指尖点在三张相同的牌上,"三个一样的,或者1、2、3连续同花色的可以放在一起。"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牌面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对子单独放,剩下的散牌..."他顿了顿,"可能是要打出去的废牌。"
夏语凉眼睛一亮。他本就聪明,经他这般梳理,手中的牌顿时有了章法。"啊!我明白了!"他声音里带着雀跃,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奥秘。
可下一秒,他的眉头又轻轻蹙起。手指捏住那张小鸟牌,小心翼翼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接着是几张数字牌,都被她以同样的方式调整了方向。
"这是做什么?"李临沂挑眉。他看见他鼻尖微微皱起,像是对什么不满的小动物。
"呃..."夏语凉咬了咬下唇,"它们倒着放,我不舒服。"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眼角弯成月牙。
李临沂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失笑:"...你有强迫症啊!"
"哈哈,有点。"他大方承认,忽然凑近了些。发丝间的橙花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对了,这个像小鸟的叫什么?"他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
李临沂呼吸一滞。他不动声色地后仰半寸,镜片后的眸光却暗了几分:"幺鸡,也叫冲锋鸟。"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知道它的英文名吗?"
"什么?"
"One..."他故意停顿,唇齿间碾出一个重音,"Dick。"
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脸红。却见夏语凉只是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不成器的学生。他撇撇嘴,嫌弃道:"怎么这副色眯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指尖随意点了点他胸口,"说得跟你没有一样。"
李临沂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终日打雁,今天倒叫雁啄了眼。
"小凉,准备好了吗?我要出牌了。"林彦南指尖夹着一张牌,在桌沿轻叩两下,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夏语凉正襟危坐,闻言猛地抬头,朝林彦南比了个夸张的"OK"手势,指尖还俏皮地弹了一下:"我好了!"尾音上扬得像只欢快的小云雀。
他悄悄用余光瞥向身侧的李临沂。那人正支着下巴,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镜片后的眸光沉静如水。明明只是随意地坐在廉价塑料凳上,却硬生生坐出了教授椅的气场。说来也怪,方才还缠绕在指尖的不安感,此刻竟像阳光下的晨雾般消散殆尽。
——有他在呢。
这个认知让夏语凉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牌桌上冷白的灯光忽然变得可爱起来,连林彦南推来的那杯冰镇柠檬水,杯壁凝结的水珠都闪烁着令人愉悦的光泽。
"三筒。"林彦南打出一张牌。
夏语凉立刻转头,眼巴巴地望向李临沂。她睫毛扑闪的样子活像只等待投喂的雏鸟。李临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倾身过来时带起一阵淡淡的雪松气息。
"吃。"他指尖点在她右侧的两张牌上,声音压得极低,"这样能凑成顺子。"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尖,激得他颈后细小的绒毛都竖了起来。
夏语凉乖乖照做,却在收牌的瞬间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等等!如果留着这张..."他抽出另一张牌,眼睛亮得惊人,"是不是后面更容易凑对子?"
李临沂眉梢微扬。这小孩儿比他预想的要机灵。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节在牌桌上敲了两下:"可以。但风险是..."
"容易被下家截胡!"夏语凉抢答成功似的举起手,发尾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度,"你刚才说过的!"
牌桌对面传来林彦南的轻咳。夏语凉这才发现另外两个牌友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们。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急忙低头整理牌面,却听见李临沂低低的笑声,像羽毛般轻飘飘落在耳畔。
"碰!""杠!""自摸是什么意思?"
...
牌局在李临沂看来俨然成了移动课堂。更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平日里恨不得跟他唱反调的小孩儿,此刻竟乖巧得像只收起利爪的猫。每次出牌前那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听懂解释后恍然大悟的点头,甚至还会举着"幺鸡"牌冲他眨眼——"One Dick老师,这张要不要留?"
李临沂捏了捏眉心。他本该对这种幼稚把戏嗤之以鼻,可胸腔里某个地方却像被温水浸过般发软。窗外的梧桐树影婆娑,光斑在夏语凉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将他鼻尖那粒小痣映得格外生动。
——原来他上课时是这样的。
这个认知让李临沂无端想起实验室里那些突然反应过度的试剂。明明配方没变,温度正常,可就是会在某个瞬间"嘭"地冒出意想不到的气泡。
"李教授?"夏语凉用牌角轻轻戳他手背,"该你指导啦。"
李临沂回神,发现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他推了推眼镜,喉结微动:"...打八万。"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温和得不像自己。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期待下一轮的教学——见鬼,他明明最讨厌带新手的。
"哎,"李临沂忽然倾身凑近,指尖轻轻敲了敲夏语凉面前的牌,"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跟我顶嘴呢。"
夏语凉正专注地理牌,闻言猛地抬头,差点撞到李临沂的下巴。他瞪圆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是吧?"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鼻尖都跟着皱了起来。
"明明是你总爱逗我!"他气鼓鼓地抽出一张牌,力道大得差点把牌堆掀翻,"现在认真教我,我干嘛要顶嘴?我是那种..."
"我看像。"李临沂飞快截住他的话头,镜片前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夏语凉张嘴要反驳,却突然被林彦南出的牌吸引了注意力。她烦躁地摆摆手:"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说完就全神贯注地盯着牌局,连发梢都透着专注。
李临沂看着她这副模样,莫名觉得牙痒。他撇撇嘴,小声"切"了一声:"没劲。"
话音刚落,夏语凉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掌心温热,指甲上的小月牙泛着淡淡的粉色。
"李临沂!"他兴奋地晃着他的手,"出这张对不对?"指尖点在一张牌上,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李临沂垂眸看了一眼,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嗯,没错。"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夏语凉立刻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样?我聪明吧?"他凑得更近了些,发丝间的橙花香气扑面而来。
"别嘚瑟,"李临沂故作严肃地推了推夏语凉因为激动快要从笔尖上滑落下来的眼镜,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把胜率很大,别给我搞砸了。"
"才不会!"夏语凉自信满满地抽出牌,啪地拍在桌上:"一坨!"
牌桌瞬间安静。
李临沂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抬头,看见夏语凉还一脸期待地等着下家接牌。
"...夏同学,"他深吸一口气,"那个叫一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