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定山河，可是陛下清白没了 第2章 似是故人

天都城的春雨，总是带着一股潮汽，灰蒙蒙的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承影卫大将军府那森严的青黑色建筑之上。

空气中除了泥土的味道似乎还混合了若隐若现的铁锈味，冰冷而肃杀。

右翊府玄甲卫值房内，炭火毕剥，驱散了一些寒气。

秦昭穿着一身承影卫的玄色外衣，腰佩长刀，正懒洋洋的靠在一张酸枝木圈椅里，长腿不甚恭敬的架在桌案一角。

指尖灵活把玩着一柄形制奇特的匕首-蛇信，刃身暗红色的血线在掌间划出危险的流光。

承宣司的冯副司瞟了一眼他这幅散漫慵懒的模样，并未多加斥责，只摩挲着手里的紫砂壶，看似不经意的问道:“秦影尉，湟州的案子你们玄甲司可曾了结了？”

秦昭正被炭火烤的有些困倦，微抬了下眼皮：“正巧刚办完，几个不开眼的水匪而已，属下请他们去湟水龙宫做了客，想必此刻，正与龙王把酒言欢呢。”

说得满不在乎，话里的血腥味却让冯副司眼角微跳。

那伙盘踞湟州水道多年的悍匪，连同他们背后牵扯到的两个地方官，此刻恐怕早已喂了鱼。秦昭出任务，向来如此，手段狠辣，不留后患。

“了结了便好”他轻咳一声，似是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前些时日那颇有名头的，鬼船案你可知晓？”

这案件最近闹的很大，秦昭也有所耳闻。

近来京畿运河上，夜间偶有无人鬼船漂流，船上空无一人，登船后发现皆是空置，还不及探查，登船者便遭遇袭击死伤大半。此案因涉及一些隐秘，京兆府已移交承影卫查办。

冯副司不会无故提起此事，秦昭心头一突，故作不懂的说道“下官不曾接到上命，冯大人该去找潜渊司了解此事。”

他摆摆手，笑着打断秦昭。“不是想问你这个，我过来是因为听说上头有意让你参与调查，这不是来给你提个醒儿。”

秦昭依旧一副你不说我坚决不问的架势，冯副司与他对视片刻，还是无奈透露。

“罢了罢了，小秦昭，承影卫右卫大将军的缺补上了，这位大人一来便亲自过问此案，后又点名要你们玄甲司随行，我估摸着，这次被派去的人是你。“冯副司说罢便意味深长的看着秦昭。

秦昭嗤笑一声，蛇信停在指尖，刀锋遥指冯副司，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谁这么想不开，来给我这‘煞星’当随从？不怕被我顺手‘料理’了？”

他也不恼只继续捋了捋胡子，看似糊弄却点明了要害:“这不是你们上官看你是青年才俊，和那位大人相处的来嘛，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可捞不到这样的好差事。”

转过身去不再管秦昭复杂的脸色，自顾自的走向门口，忽又像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

“哦，还有，那位大人姓李，李宴之李将军，其他的呢，我就不该知道了，小秦昭，你可要小心行事。”说完仿佛害怕秦昭追问，拎着茶壶一步三摇的又速度极快的溜出了值房。

秦昭还没思索透他话里的信息，眼看着年仅四十的冯副司，健硕有力的背影从值房快速消失，不禁郁闷的大拍扶手。

听他话里的的意思，是位年轻的上官，看来是要“陪太子读书”，怪不得冯副司假装闲逛特地跑一趟来提点自己。

真是让人窒息的任务。

承影卫向来等级森严，法令严酷，右将军是从三品，自己只是区区一个正五品影尉，哪容得自己拒绝，除非不要命了。

再说了他们玄甲司做为七司之首，向来只管杀人哪懂什么人情世故，讨好上官。

秦昭拧紧了眉头，心头有些焦虑的转着“蛇信，暗自思忖，方才冯副司透露这位上官姓李，莫非是宗室子弟？承影卫左右二将军每任皆是文韬武略，不然可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从哪里看这位都不像是好相处的上官。

罢了，秦昭打算还是一会求见林正司问明因由再论，总归他才是正司郎将。

这时，恰有人推开了房门。

秦昭不禁抬眼望去。

逆着门外灰蒙蒙的光，看不清晰来人，只从轮廓看出，这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待他步入室内，却见是一位二十许岁的年轻郎君，未着官袍难辨品阶，只一身烟青大袖锦袍，腰扣玉带悬一柄长剑。

起身正要行礼，视线上移间，一张熟悉脸庞印入眼帘。

只见这位郎君，剑眉入鬓，凤目深邃难测透着疏离与威仪，行动间，龙章凤姿雍容雅致，却比之当年多了许多威严与冷峻。

他楞楞的盯着那张脸，甚至都没注意到在随后进来的顶头上司，玄甲司正司郎将、林正襄。

林正襄刚进门便看到秦昭愣头愣脑的模样，当即眉头一皱，低声微怒的呵道“秦昭！”

秦昭霎时回过神，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林正司，还有这位......”垂下的目光不受控制的飘向那人腰间悬挂的长剑。

林正襄看着他今天呆头呆脑的样子，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不动声色瞥了下立于身边之人，见他并无愠容才放下心来，赶紧示意秦昭“这位便是新任承影卫右将军、李宴之李将军，还不快来拜见！”

“下官秦昭，拜见右将军，还望右将军恕在下怠慢之罪”秦昭眼神却像钩子深深看了这张脸一眼，躬身拜下。

姿态做得很足，但那眼神实在不够恭谨。

林正襄有些尴尬的头皮一紧，忙上前一步，若无其事的笑着伸手引荐“这位小将便是我此前跟您提到过的，玄甲司秦昭秦影尉。”

李宴之目光扫过，平静无波，却好似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他微微颔首“秦影尉，不必多礼。”声音清越冰冷，如同碎玉，却又是那般的熟悉。

林正襄还在为秦昭找补，极力向上官举荐，“将军，秦昭是我们玄甲司这一代最年轻的影尉，年不及弱冠，便已立下赫赫功勋，尤其善使长刀。将军看可若还算顺眼？不如便让他随行吧，也在您麾下多学些眉眼高低。”

“玄甲司还真是人才济济，秦影尉这般年少便在七司之中身居高位，可见确有实才。”李宴之温和赞许道，凤目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秦昭手中那柄“蛇信”。

言罢缓步行至桌案前坐定，伸手示意林正襄和秦昭入座，“本官刚自边关回来，接手承影卫事务时日尚浅，此次‘鬼船’一案，还望玄甲司的弟兄们多加襄助。”

林正襄并未入座，退后两步俯身拱手道“右将军，玄甲司与此案有关的一应处置调配，属下回司里便拟令交由秦影尉，将军有事尽管差遣。只是……”说罢觑了眼顶头上司“只是属下还有要务在身，不敢久留。恳请将军恕属下无礼之罪，请容属下先行告退。”

李宴之并无其他吩咐，只是微挥了下手，放过了这位倒霉被自己临时抓来的下属。

林正襄转身告退时，还不忘虎着脸警告某个惯常肆意妄为，已经傻傻坐在李宴之下首的小混蛋。

秦昭颇觉无辜也不敢辩解，只得闭紧嘴巴，眼看着又一个上官溜出了值房。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只闻窗外细雨沙沙落下，扰人心绪。

李宴之避开了秦昭带着热意的目光，垂了下眼眸掩藏住其中的情绪，语调看似古井无波的吩咐道。

“既如此，秦影尉，鬼船一案的卷宗我已着人送至公廨，你先随我回大将军府，待看过卷宗后再言其他。”李宴之说完不待秦昭应答，便已起身理了理衣襟，缓步行至门外。

秦昭也只得将要出口的疑问咽下躬身唱喏，赶忙将匕首插入后腰刀鞘，跟上了李宴之的脚步。

走出值房，廊下依旧是细雨蒙蒙，雨水顺着廊檐滴落，敲打在青石板上，淅沥沥作响。

李宴之步履沉稳的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孤松。秦昭落后半步，目光却不由的黏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复杂而深刻的情绪。

行至廊道转角，秦昭见左右无人终于找准机会，忽地一个健步上前拉住了李晏之的袖角，犹豫了片刻还是用极低的气音带着些颤抖轻声问道“宴阿兄，是您吗？”

李宴之在他的忐忑中顿住了脚步，轻叹了一声转过身来，看向凑到自己眼前的任性少年。

他离得太近，能清晰看到李晏之眼底的无奈与唇边的笑意。霎时再控制不住情绪，秦昭咬住唇角，手里紧紧攥着李晏之的袖子，任由思念在心头翻滚却一个字也流不出来，一如当年离别之时。

本以为三年时间足够了，足以冲淡那些在当年的李晏之看来不过顺手为之的怜惜。

这个小少年也确实改变了许多，现在的他，也如自己猜测般是个丰神俊朗而又锐不可当的成熟大人了。

有些却也没有变，他当年离开时像要被遗弃了一样委屈难过，但委屈中却又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李晏之目光柔和了下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阿昭，三年未见了。”

这个少年强忍激动，却语不成声。“不是三年，是三年半，你......你说好的三年回来，却一直没有音信。我还以为，以为你......“

“就是怕你多想，我刚赴任就把林郎将召了过来。”李晏之把他拉到身前，拍了拍他的肩，接着说道:“至于其他，后面再与你解释。这里人多眼杂，先随我来。”秦昭赶紧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路过才放下心来。

李晏之也不再多言，下巴微抬示意他跟上，便转身走向前方的雨幕，两位影骑早已在阶下撑伞等候。

廊外大雨还在细细密密的下着，不知何时才是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