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主城还是外城,土地资源短缺导致所有能够生长作物的地方全部用来种植粮食,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种植烟草了,池苒也是仅仅在百科书上看到过这种东西。
池苒没有接卷毛递过来的雪茄:“所有人送到监狱之前都会经过严格的搜身检查,这东西你是怎么藏起来的?”
卷毛得意一笑:“这……我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一个地方,他们搜身绝对搜不到。”卷毛的眼神瞄向自己下半身。
池苒依然狐疑地看着卷毛。
卷毛说:“这些细节你先甭管了,机会难得,要不要试试?”
池苒眨了两下眼,突然明白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啧,你嫌弃我,我还舍不得给你呢。”卷毛陶醉地闻了闻雪茄的味道,又将其藏了回去。
“刑期多长?”他问。
“终身。”池苒不想搭理他。
卷毛重新审视了池苒一遍,说:“牛逼,你杀人了?”
池苒抬腿要走。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没兴趣。”
“听听吧,你又不吃亏。”卷毛恳求说,看样子这些故事在他心里憋坏了。
池苒瞟了一眼门口,继续擦洗身体。
杰克的故事也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开始了。
“我叫杰克,是一名极限探险者,”卷毛自顾自说,“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一定听说过404旅人,这是我粉丝给我的称号,因为我喜欢挑战无解之地。”
“古遗迹、失落的文明我都去过,这半截雪茄就是从39251号机械坟场里面找到的。”
池苒没想到卷毛居然从事这种职业,他看上去还像个学生。
“三个月前我黑进教会档案库,发现份加密备忘录——关于GRE基因重组与加强实验。”
水声一停,池苒道:“教会和军方的联合项目?他们不是去年才公开声明暂停所有基因编辑研究?”
“所以我去了塞拉菲尔德,找到GRE的废弃实验室,在里面我有了新发现,”说到这里杰克的声音低沉下来,池苒从中嗅到一丝愤怒。
“这些混账把科莫多巨蜥的端粒酶和人类干细胞嫁接,更恶心的还在后面,我发现了一份关于湮灭毒株XM-22的研究信息,当年那场病毒波及全世界,感染者死伤不计其数……而报告后面的署名处全部附有鸢尾花图案。”
“文乔的印章?”池苒说道。
“看来你也知道他。”杰克说。
“不仅知道,我每天都能梦到他。”池苒咬牙切齿道。
审讯室里,审判者态高傲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眸子带着讥讽与淡漠。
这个场面在无数个夜晚化成梦魇缠绕着他。
杰克一愣:“他作为GRE项目总负责人在政客界很受欢迎,不少贵族小姐被他金玉其外的外表所惑,争相与他结识,但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披白大褂的恶魔的事实。”
池苒对此深感认同。
杰克继续说道:“为了揭发这些畜生的真面目,我立刻联系了媒体,然而没人敢刊登我的信息,在我联系媒体的半小时后,陆续收到十二封匿名恐吓邮件,要求我交出所有影像证据,无奈我只好黑进了媒体网络,用一些不光明的手段曝光这件事情……”
池苒拧毛巾的动作僵了许久,他说道:“所以你是因为这才被抓进来的?”
杰克摇头:“就在半月前,主城突然关闭所有出口,切断与外界的联系。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很多人只是进城办事或者探望亲戚,就被困在主城,还有人是出了城再也不见回来。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这个人就喜欢追求刺激,于是我操作无人摄像机飞出了城外,很快外面的情形就被实时传送回来……”
说到这,杰克深倒吸一口冷气,眼底闪出一丝恐惧。
“我以为我在塞拉菲尔德看到的已经够令人震惊了,然而城外才是真正的炼狱。建筑、道路支离破碎,无数尸块横在地上发酵腐烂,好像有一台绞肉机把一切搅碎……”
“那梵尔镇呢?那里怎么样了?”池苒脱口问出。
“梵尔镇?对不起,我……”
池苒脑子一懵,唇色发白。
正是半月前,他因为交通事故被送进龙骨方舟医疗中枢。
一些被刻意遗忘、噩梦般的画面冲开闸门浮现在脑海里。
大雨洗涤着一切,却冲刷不掉漫天的血腥气,巴士上残肢遍地,头颅散落在血泊与虫卵中,眼睛却在怨毒地盯着他,透过这双眼,一张女孩稚嫩的脸撞进他的视线。
女孩凄惶无助,对着他哭喊着什么,口型依稀是:
“哥!救我!”
杰克拍了拍池苒的肩膀:“……我的无人摄像机没等拍到更远的画面就被帝国天网锁定摧毁,但无论是军方还是治安署都没有采取任何营救措施。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放弃了帝国五分之四的人口,而民众们还以为这次的封城只是一次小小的军事演习。”
池苒呼吸急促,身子开始颤抖。
“因为主城外都是平民。”
这句话一出,杰克立马转头看他,在昏暗的遮蔽下,那双眼亮得像一团火。
“是啊,正是因为他们是平民,这些贵族统治者把平民视为蝼蚁已经很久了,又怎么会耗费有限的资源去救平民……”
“那些被遗弃的文明废墟,无不是统治者们世代奴役我们的罪证,他们以我们的血和汗水为食,却仍在压榨我们为数不多的生存空间……”
“……只有所有的人联合起来才能抵御这黑暗的统治……”
“砰!”池苒一拳砸在镜子上。
镜子从中心位置碎裂开来,裂缝像蛛网一样向外扩散。
杰克猛然间被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听见警报声响起,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兄弟,没时间了,狱警马上要过来了。你真的甘于被一直关在这里吗?如果不联手反抗,我们也会像那五分之四的人一样面临被放弃的命运。”
已经可以听到狱警的脚步声,杰克加快了语速。
“你在梵尔镇有亲人朋友吧?不想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吗?只要我们逃出去就可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逼迫军方和治安署救援。”
话说到这,池苒意识到从一开始,对方就是有意接近他。
“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你把食物给了那个孩子,我看到了,你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厕所的门被暴力撞开,狱警一拥而上制住池苒。
杰克也被按在地上,他像变了张脸,反口指控池苒:“警官!警官救我!他要杀了我!”
假如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杰克虽然喊得挺惨,但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但带头冲进来的偏偏是吕克。
他看着池苒嗜血一笑:“看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么快又见面了。”
池苒低吼:“滚开!别逼我揍你们!”
“很有活力嘛,小家伙,”吕克掏出电击棍,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池苒之前的伤口,“这次怎么惩罚你呢?”
伤口发出的“噗滋噗滋”声,粘稠的血顺着身体流了下来。池苒咬紧牙关,不理会面前的变态。
“你们这些罪犯都是天生的坏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得换个惩罚方式……要我说,应该把你的家人一起抓进来接受惩罚。”
“你敢。”池苒一字一顿道。
“他竟然威胁我,”吕克对同伴笑着说,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暴虐,“坏种的基因是会遗传的,要想结束罪恶,就应该用圣火将这些邪恶的基因一并清洗,我以圣母的名义祝祷你和你的家人不、得、好、死。”
“那就看看谁先死!”
池苒猛地挣脱开右侧压制他的狱警,同时双腿弹射起跳,呈剪刀状锁住另一侧狱警的脖颈,借力将他甩出。
另一名狱警从后面攻击,池苒侧身卸力,一记过肩摔,对方狠狠滑了出去。
一旁的杰克看得目瞪口呆,隐隐有些激动:这家伙不会要强行越狱吧?
池苒已经打红了眼,从水池边捞起一块碎镜子,径直冲向吕克。
正当这时,他脖颈上的电极枷锁蓦然闪烁红灯。
他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池苒昏睡了两日才悠悠醒来,浑身上下像被拆开一样疼痛。
电极枷锁牢牢锁在他的颈间,幽蓝色的灯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池苒意识到这次一时冲动的反抗毫无意义,老伊文和监狱长说的话的确没错,到了切尔让,就要摒弃一切希望。
然而,对于一个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犯人来说,希望与绝望是开在彼岸边的双生花,后方已无退路,唯有放手一搏。
“池润,等着哥哥。”池苒喃喃道。
如今他已被“重点关照”,很难有越狱的机会,想要逃出去就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和权限。
这天,池苒将压力罐送上传送井时突然发生故障,压力罐被悬挂在半空中。
老伊文瞥了一眼这边,依旧专注自己手里的活。
没过几秒钟,传送井上的铁栅栏敲击的声音,似是上面的狱警见压力罐久久没传送上去,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接着老伊文身上的通讯器传来嘈杂的声音。
“怎么回事?上面的人都在等着干活呢。”
“出故障了。”老伊文说。
“那就修啊。”上面的人说。
“修你母亲的靴子,我这忙着呢,没空!”老伊文怒道。
停顿一会儿,通讯器里换了一个人讲话:“老伊文前辈,您是咱们整个能源站唯一的机械师,您没空我们找谁修去啊?您看上边也有指标,完不成工作还不是我们集体的损失?”
老伊文毫不赏脸,啐道:“少来这套,用到我了是前辈,用不到的时候就是老不死的!跟你们要个人帮我干活比什么都费劲,好不容易调来个小白脸还给打得半死不活的,我警告你们,再敢动我底下的人,我就……”
话说一半老伊文停住,因为看到他口中的“小白脸”此时已经顺着铁栅栏攀爬到了三米高的位置。
“喂!摔死了不要紧,别弄脏了下面的压力罐!”老伊文刻薄道。
池苒蹬上一级栅栏,感觉脚下并不平稳,他向左侧探出手,将大部分重心放在水泥外壁上。
操作屏幕上的“Error”在传送停摆后才显示出来,基本可以排除是中后台内部的问题,以他的经验来看,很可能是轴承脱轨或轴带断裂。
他喘了口气,又向上攀爬几米。
维修、组装机械对他来说轻轻松松,更大的挑战在于体能的消耗。
身上的防护服有三十多公斤重,一直摩擦他后背上的伤口。爬到轴承部分的时候伤口处变得黏腻,汗水杀到里面更加剧疼痛,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从兜里掏出工具确认轴承位置。
老伊文停下手中运转的机器,灰褐色的眼珠盯着池苒手里的动作。
“不对,主要故障点不在第二轴承那里,嘶……”老伊文喃喃自语,正想出言提醒,就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池苒将工具插入第二轴承缝隙处用力一撬,老化的轴带立刻变形,支棱出来。
“嘿,还可以嘛。”老伊文不自觉地笑了下,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
错误指示灯与运行指示灯交错闪烁,映照得池苒的瞳孔时而是冰冷的蓝色,时而是幽深的紫色。
贴着冰冷的金属,池苒的心宁静许多。
无数人曾说过,他将来一定是位优秀的机械师,可以为帝国创造先进的武器和战斗机甲,这种夸奖对每个有些天赋的孩子都是个美好祝愿。
但也仅限于祝愿。
因为人人都知道,平民是没有资格的,他只能成为一名满身机油的修理工。
操作台上的“Error”图标闪了两下恢复正常,传送带载着压力罐缓缓上移。
池苒看着脚下。
他的体力已经不多了,这些铁栅栏比干掉的面包还脆,依赖这些东西作为着力点无疑是自寻死路。
正当他调整角度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一只钢铁臂膀出现在他面前。
池苒踩着钢铁臂膀而下,在老伊文身前站定。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看到老机械师的模样。他的皮肤像被揉搓千百遍的旧皮革一样,松垮地挂在高高的颧骨上。
“小子,你原先只是一名修理工?”
“是。”池苒回答。
“我不会任由那帮小兔崽子往我这里胡乱塞人,你来这之前我已经看过你的档案,一个被判终身监禁的重刑犯,罪名却含糊不清。”
机械腿下降,老伊文让自己可以正面看到池苒的神情:“帝国法律一向严令禁止私人制造机械,抓住的视情况量刑,最严重的甚至可能判处终身监禁,小子,你本事不小,我很久没见过判得这么重的黑机械师了。”
“我该感谢你的肯定吗?”为了吸引老伊文的兴趣,他不再隐瞒身份。
“啧啧,”老伊文围着池苒看了一圈:“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个机械师。”
池苒不答,反问道:“那什么样的才像?”
近些年来机械师能在发明研究上获得的成就早已不如从前,即使是频繁迭代的作战机甲也很难在功能和战斗力上有强突破。
不少评论家及机甲类的研究学者甚至表示:帝国现代已经没有“机械师”了,因为成为机械师的标准由制造出先进的武器战甲逐渐变成了无聊的机械考核。
老伊文陷入沉思,良久,他拍了拍像忠实仆人一样任劳任怨待在那里的丑陋机甲:“2053年出厂的黯烬-IV型重型战斗机,装备有高能激光炮和重型导弹发射器,打起仗来带劲,知道这台机甲为什么会报废吗?”
池苒扫了废弃机甲一眼,说道:“目前主流机甲型号是锈纪元-L205,虽然火力不强,但是每次消耗只要3个点,没猜错的话你这台报废机每次启动至少要耗费5个点,对吧?”
老伊文沉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现在的机械技术陷入停滞,因为那帮小崽子连根本的能源问题都解决不了。现在地下15000米范围内几乎开采不到任何石油原料了,除非有人研发出30000米级别的能源开采设备,否则我这辈子都看不到老伙计重见天日那天了。”
池苒神色微动:“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
“真有那么一天,那么末日也快到了。”老伊文自嘲一笑。
“为什么?”池苒疑惑道。
“野心。”
老伊文停顿了一下:“知道为什么GRE试验会被女王和教会通过吗?知道最初的生化感染为什么出现在军队吗?我们的国家太想强大了,为了强大有些不择手段。”
“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世界会陷入战争?”池苒脱口而出。
“我可什么都没说,”老伊文吐了一下舌头,这让他的面孔有了一丝活人气息,“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研发出超过30000米的能源开采设备,与其想那么多,不如考虑考虑要不要给我当助手。”
同一时刻,主城军事基地。
全防弹玻璃窗外灯火如熠熠星光,将黑夜点缀得如梦似幻。玻璃窗内,军装肃正的上将军官紧紧皱着眉头,窄长的面孔冷凝。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厚厚一沓报告。
“……前两批货追踪到‘黑潮号’的溯源链断裂了——检查站的装卸记录被植入蠕虫病毒,我们追查到第三层信息茧房时……触发了反向追踪协议,之后的几批货也没有任何线索。”情报官说道。
“但巧合的是,三天前治安署抓到几个倒卖旧机械零件的小混混,发现近三个月来他们的定位地标与几个货源的定位高度重合,我们几经审问,发现他们竟然是那几批货物的最初源头。”
“嗯?”上将军官被这个消息挑起一丝兴味,“几个小混混,造出了全帝国机械师都制作不出的40000米级深层开采机械,还在咱们军方最先进的追踪系统里植入了病毒?”
“这几个小混混应该没有这种本事,我查遍他们的关系网,发现其中一人与一名叫池苒的修理工关系密切,据查证,这名修理工有很强的机械造诣,很可能就是背后那位神秘的黑机械师。”
上将军官拿起报告仔细浏览。
这是一份专业含量十足的设备检测报告,里面详细记载了各项参数信息、检测试验记录与数值分析。
他将报告翻到机械师资料页,上面赫然出现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长相俊秀的青年唇角带着伤,半乜斜着狭长的眼看向镜头,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和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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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