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黄沙漫天。
荒凉无际的戈壁滩上,浩大磅礴的风卷原地拔起,遮天蔽日的黑云倾压大地,飞旋升腾的砂砾将枯木、巨石、飞鸟支离破碎的尸体撕成一瀑瀑粉末。
穿过杀戮无垠的风壁,风暴的中心却是的波澜不惊的绿洲。
这一抹绿,被切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左侧废铜烂铁堆积成海,右侧碧玉灵苗纵横交错。
袖口的鲛纱拂过穗花,窸窸窣窣作响,接天连叶的灵苗中央,探出一道青绿身影,他手托幽红脆果,遥望对岸。
“棠溪。”
一阵叮铃哐啷,青年从废铜烂铁中钻出,他一手呼掉头顶上的破碎零件,两三步越至对岸。
“闻人。”
“给。”闻人雅澜将果子递给他。
棠溪晏清接过后,三两口就啃了个干净。
“怎么样了。”
轻轻揉了揉眉心,闻人雅澜不甚在意道,“毫无进展。”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五尊高度及腰的青铜鼎,鼎中盛满了芝麻大小的灵种。
拂袖一挥,剩余四枚幽红脆果挨个落入箩筐中,分离了灵果的母体迅速枯萎,溶成水滴,渗入灵田。
玉指轻点,五尊青铜鼎中,各飞出一枚灵种,被闻人雅澜擒在指间,一如投掷棋子,挨个送入棋盘。
木灵力幻作一抹清新沁脾的春雨,绵绵密密地缠绕着灵苗,催动其生花缀果。
“每次只能种五颗,即使有木灵相辅,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种完。”
听起来,像是在抱怨。
晏清探过身,挨个打量着五尊青铜鼎,转弯一圈,莞尔一笑。闻人雅澜对分寸与尺度的把握并非仅及于待人接物上,某些行为习惯也可见一斑。
譬如此时,他下意识沿着青铜鼎的边缘拿取灵种,以至于五尊鼎中灵种凹陷的位置和深度分毫不差。
“嗯?”
闻人雅澜面露不解之色,晏清抹去唇角的笑意,“无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嗯。”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位于绿洲中心的一尊雕像下,攀上底座高台,不近不远地坐下。
“来。”
闻人雅澜一声令下,盛放脆果的箩筐颠颠飞起,扑到他身侧。
两人分食脆果,一同望向狭窄的天空。
那日高空跳毯,闻人雅澜与棠溪晏清一同落入这处奇异的空间,四面围着高不见顶的风墙,光线稀稀疏疏地落下斑驳的碎影,昏昏暗暗之间,唯有落于中心的雕像,散着温润迷离的光。
这尊雕像约高百丈,遥遥望去,似一长发华服女子侧卧于花团锦簇的吊篮之中,只因年久失修,精细部位磨损严重,看不清面容。
两人环绕雕像底座检查许久,拂尽灰尘,终于在底座正面发现一行小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明。
倏而,一道淡漠又疏离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沉默许久,闻人雅澜侧过身,指向那五尊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铜鼎,“这道声音告诉我,此地为大能铸造的异域空间,超于浮霆时空之外,若想离开,需寻得开启空间的钥匙,关键在于复原这尊神像。”
“此像系妖域之主之化身,曾有月烬草五株,织为王之冠冕,佩于发间,但因年数已久,王冠遗落,故而神像不得完满。”
“五鼎所盛灵种,大小、气味、灵力皆无两样,其中仅有五枚为月烬草种,剩余皆为假种,真种可得月烬草,假种只得普通灵果。分辨真伪的唯一方法,即是将灵种依次种入五方灵田,待其成熟后,才能知晓。”
晏清认真听完,才道,“我的任务也是复原神像,但具体要求不一样。”他指向身后一片银白汪洋,“那些都是破损的法器碎片,我需要从中熔炼出不同灵力的残存,调制颜料,给神像华服敷彩。”
说罢,两人瞧着数以万计的灵种,又看向百丈之高的神像,顿时相顾无言。
超脱于时空之外,时间早已无意义可言。唯一能感知的变化,即是被闻人雅澜挖出的五颗一模一样的小坑,和仿佛瘦了一圈但仿佛依旧没边的银海。
啃完灵果,闻人雅澜先前种下的灵苗又熟了一波,他两指一斩,五枚灵果径直落入篮中。
“还是没有。”他顺手又抛下五颗种子。
晏清悄悄侧过脸,默默注视着他,目光从点着木灵光的柔荑素指,掠过蝤蛴之领与靡颜腻理的脸颊,一路攀至垂着璎珞的青丝发间,他延颈垂眸,如琼枝映雪。
呆愣愣地眨了眨眼,晏清心中所想,却是闻人恰似初融的冰雪,竟也回了几分生气,又不免担忧,是在百花谷的这些年备受磋磨吗?如果当年闻人没有离开……
俄而,又莫名自嘲,自己有什么立场质疑百花谷?对方早已名扬九境,注定统御浮霆,而自己还在浑噩度日,或将扯着一丝执念,荒唐地了却此生。
“嗯?”闻人雅澜猝然侧身,直勾勾地对上了晏清尚未收回的视线,他为之一怔,唇角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竟有几分局促,“怎么了?”
晏清迅速垂下眼,藏匿了眼底的灼热,“我在想清临他们。如果大家都在独立的异域空间里,也不知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任务与这尊神像是否有关联,大家何时才能会合。”
虽然只是胡诌一番,但蓦地想到雪别兄妹或许正与飞梦独处中,他就一阵头痛,这也太不巧了,可千万别打起来。
“放心。”似是宽慰,似是提醒,闻人雅澜抿了抿唇角,意有所指,“妖域之主……这种称呼,只可能出现在狐落日之前。既与妖族相关,宗清临身边有容千凝在,定然无恙。”
晏清点点头,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缠绕在空气中,着实令人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试图打破僵局,晏清辗转反侧,百般思索,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说起来,我在分解法器碎片时……嗯,感觉到了一些特别之处。”
闻人雅澜沉吟不语,并未回应,片刻后,才抬眸望他,“何解?”
晏清踮着的心,稍稍放下,“我从那些银色碎片中萃取出数种颜色用以敷彩,起初我以为这些颜色对应不同的灵力,火红土黄,水蓝木绿,风青金橙,冰银电紫……后面才意识到并非如此。这所谓的灵力,萃取之后,立即融成了粘稠的液体,没有丝毫灵气波动,与尘界凡物并无区别。”
“但当我按照那道声音的指示给神像敷彩,即在此时察觉到了异样。”
“是情绪。”
闻人雅澜眼皮一颤,他抬眸看向晏清,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眸,照出他苍白孤寂的面容。
晏清看起来手足无措,他抓了一把头发,“先前,我并未发现,但使用的颜色越多,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越快,就像风一样,时大时小,转向不过眨眼之间,这种状态……让我觉得自己很陌生。”
闻人雅澜长睫翕动,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红果,“那依你之言,破解此局关键,即是情绪?”
“我是这么想的。”
晏清暗自咬了咬牙,十指拧成了麻花,藏在身后。
他说谎了。
最初他以为是与闻人雅澜独处一地,这才引得他心神动荡,情绪繁复。欣喜、羞涩、自卑、自怜、酸苦、愧疚、窃喜……这些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袭来,随后一锅乱炖,蒸得他头晕目眩,几度窒息。
不待他细细品尝,转瞬而来的,却是怒、厌、恶、憎、恨……惶惶之下,他猜想许是这些法器碎片附着了太多原主的负面情绪,他在萃取中难免受之影响,而产生了过多的晦念。
然而,名为的理智的弦骤然拨响,他恍然惊觉,面对闻人,他会感到哀伤、苦涩、自怨、自艾,可唯独没有也不应有憎恨与厌恶。
他没有受到影响,这不是他的情绪,而是某种残存的意念加诸于身。
“那就试试。”闻人雅澜从高台跃下,五指一抓,几声哐当巨响,掀起尘沙扑面。
下一瞬,只见五尊青铜鼎倒悬于天,灵种犹如恒河沙数倾泻而出,又如暴雨大作,噼里啪啦,泼了个爽。
闻人雅澜两指点在鬓角,几缕木灵力牵绕着、黏连着,盘成细丝,飘入灵种之中,挑挑拣拣,如游龙戏珠,圈起五颗,回其掌心。
他一手如清风拂月,托起灵种,一手以雷霆之势,清空灵田。
五枚种子相继落下,木灵力幻作瓢泼灵雨,簌簌飒飒,拉着灵种飞速长成。
“找到了。”闻人雅澜背对着晏清,淡然自矜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思路是正确的。”
一望灵田,月烬草已然冒出了新芽。晏清喉中滚动,他握紧双拳,“那……你,你再休息会儿,等等我,我抓紧时间上色。”
不待对方应答,晏清从高台上滑下,撑在身后的手,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石面。
嗯?是那行小字?可是……先前好像没这么大啊。
他转过身,凑近几步,猝不及防,如遭雷击,而后迅速点燃一缕本源之力,明光彻底照亮了高台。
“雅澜!你来看。”
闻人雅澜闻言转身即至。
两人都忽略了某些变化,注意力全然投入在那行字上。
【觐献——四域之君·万圣之王·鹿梨湖与娑兰海之主·悬圃山与归寂谷之尊·森林、海洋与天空的领袖·灵魔、妖兽与智械的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