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不道趴在青铜丹炉上,两手托腮,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所以,先前叮铃哐啷的动静,是你们仨弄出来的?”
“哈哈哈哈,你们摔个半死也就算了,竟然把人家小妖们辛辛苦苦摆放的生辰礼的队形给破坏了,过分了过分了,难怪要通缉你们!”
“不过,为什么伶舟飞梦和别石见被逮捕了,而你,我的朋友,居然还能在外面闲逛?”
毒不道发出灵魂拷问,但雪方池并不想回答。自从意识到他那风干咸鱼套麻袋的形象或将传遍浮霆九境,人就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宗清临摊开手心捧着又缩水了几圈的小小容,冷不丁对上一双求知欲爆棚的小黑豆,水汪汪的,亮晶晶的。
他心里颤了又颤,毫不犹豫无视雪方池求放过的眼神,清清嗓子,朗声道,“因为方池道友肩披浮光锦,如月华铺地,迤逦的拖尾勾在了参天木上。”
小闻/小问/小毒/小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方池小脸煞白,呼吸急促,“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虽然飞梦和别砚不幸被抓,被迫进行劳动改造,但好在全团都已进入妖域中心,队友会合,压力骤然减轻。
待几人笑够,闻人雅澜已布上灵丹盛宴,配之灵茶,供众人享用。
“边吃边聊。”
宗清临摸出一只大碗,挑挑拣拣,丢进数枚丹药,辅以灵茶融水后,把小容泡了进去。略微思索,又随手捏了几只小黄鸭,一同撒进碗里。
“仙弦道友与毒道友来的最早,不如你们先来?”
问仙弦微微颔首,刚开口就被毒不道抢过话头,“小生与小弦子是在西北腹地的荒漠降落,本以为你们会在地面等着,结果落地一看,除了沙子啥都没有。等了好一会儿,小弦子掐指一算,说你们都不在此地,估摸着是误入了幻境或者传送阵。又说这一轮不能靠别人,只能自己支棱起来。”
“小生想着,那怎么能行。先前在天上时,大家伙儿的水泡都被宗老大一剑射炸了,没有水泡实时跟着,小生这关岂不是白忙活了,万万不可啊。”
“毒道友,还是我来吧。”问仙弦削弱的身形莫名透着几分疲惫与萧索,“西北腹地鲜有灵子造访,若有未被发掘的幻境洞府,不足为奇。你们三组先行降落,因而各得机缘,既无性命之忧,大可不必强行会合,奈何毒道友执念颇深,故而我另行推衍,预知三日后,有海市蜃影降临此地,或与宗道友存有一丝牵连。”
“我二人便在此地等足三日,后见一辉宏宫殿,绣闼雕甍,飞檐反宇,其间有珠帘玉幕,金碧荧煌。我与毒道友穿过此殿,恍惚间,似撞入一巨兽骸骨,其兽首堪比山高,骇人异常,我身陷其中,动弹不得。”
“我本想引动传送阵法与毒道友离开此地,霎时惊觉丢失了毒道友的踪迹。错愕之下,已误脱身良机,我被兽首吞入喉中,暂且失去知觉。醒来之时,已身处妖域中心。”
说罢,问仙弦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毒不道面容扭曲,身体不住哆嗦,“你们是不知道,那巨兽有多可怖,大大大大的没边了。我还以为那一口下去要见我太上爷爷了。好在,虚惊一场,哈哈哈。”
雪方池在船板上剧烈蠕动,浑身上下已被妒火腌入了味,“什么!我和飞梦、别石见在与黑火斗智斗勇极限逃生的时候,你俩竟然睡了一觉就到帝宫了?”
“噗!”
小容呛了水,趴在碗边剧烈咳嗽,宗清临探出一根手指小心顺着他的背,“方池道友,你这用词也太粗糙了。”
大约是道心已碎,不如破罐子破摔,雪方池歉意地瞟了小容一眼,抑扬顿挫重复道,“什么!我和飞梦、别石见在与黑火斗智斗勇极限逃生的时候,你俩竟然分别!各自!睡了一觉就到帝宫了?”
这话听着更奇怪了。
宗清临垂眸,感到一丝疲惫。
“你们抵达妖域中心后,可有特别之处?”
问仙弦沉吟思索,片刻后摇头,“并无。”
宗清临缓缓吐气,又问道,“方池道友,你们情况如何?”
雪方池强打起几分精神,将三人的数次循回一一说明。在提及正殿密室里遇见的那个女人时,刚擦干净的脸又黑了下来。
“她们两个还在合计着如何回复对方顺便多打探点消息,人家眼皮一睁,悠哉悠哉说了句,‘哦,不是他啊’,就挥了挥手,说什么‘小朋友们,挡着我晒太阳了’,然后我就看见她五指一拧,整个空间像破碎的镜子,碎片渣子铺天盖地的,卷成一条银河倒灌帝宫,我们三个也被扫入其中。”
毒不道饶有兴致道,“再然后,你们就跟扔垃圾一样,被高空抛物了?”
雪方池无视之,又道,“那个女人相当奇怪,我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在她睁眼之前,我一度认为她只是尊雕塑。不,哪怕她开口说话,甚至动了手,我依然不认为她是具有生命的活物,更像是……”
“更像是神像沾染了灵光。”闻人雅澜径直接过话,“如果你们看到的,是一个头戴月烬草王冠,身披华服,侧卧在吊篮中的女人……那是妖帝。
闻人雅澜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与晏清在风墙之中的种田生活。饶是如此,这会儿被依旧引得雪方池、毒不道双眸充血,嫉恨满脸。
“待,王已佩冠,华服耀光,神像手心突现一团黑银涡旋,穿入其中,便及此地。”
闻人雅澜顿了顿,又道,“我这边,大约有三条线索相对重要。一段铭文,九句真言,还有死亡回溯。”
“神像高台一侧,上面刻着‘觐献——四域之君·万圣之王·鹿梨湖与娑兰海之主·悬圃山与归寂谷之尊·森林、海洋与天空的领袖·灵魔、妖兽与智械的女皇’。”
宗清临忖度道,“这段铭文,既是在表明妖帝身份之尊崇,亦是点明上古浮霆之格局。”
“结合大家的信息,上古浮霆并无九境之分,四域指代明、墟、尘三界与妖域;以鹿梨湖为内极,娑兰海为外极,二者界定妖域全境;悬圃山、归寂谷或为现今明墟二界圣地,妖帝修为冠绝浮霆,尊为领袖,实至名归;全文重点则是最后一句。”
雪方池的神色陡然严肃,“你指的是,智械?灵魔妖兽都好理解,这个智械,说的是尘界?”他又回想起别砚对联邦的描述,空天堡垒、翻山填海、遨游天际……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尘界凡俗,能做到那种程度?”
宗清临垂眸轻叹,明界的傲慢早已刻入骨髓。除却中天境五大王朝,外八境的尘界诸国一如西北福地那般,不过是顶级宗门世家豢养的蛊虫。莫说凡俗子民,即便以一国之重论处,也难比灵界一根野草。但,万年之前的浮霆,尘界众生亦可直面灵魔。
适时给众人以思索的时间,闻人雅澜又道,“除却铭文,神像复原后,又出现九句真言。上面残存的情绪,尊崇而不失亲近,应是属于妖帝的亲故。”
说罢,他取出那抹半透的鲛纱,印于其上的九行诗文,像斑驳的碎光盈盈浮动。
几人一同凑上去。
鬼画符般的文字,正扭曲地爬行,弧度夸张得像波浪,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几人一同沉默,又默契地将目光投向泡在灵液中的容某人。不知何时,碗中竟搭起高耸险峻的滑道,陪玩的小黄鸭苦巴巴地被小人坐在身下,他张开双臂如小鹏展翅,“咻”地从滑道顶端“呲溜”而下,眉飞色舞,发出一连串脆生生的咯咯笑。
疑惑的目光齐齐掉头转向宗清临,又意味不明地反复扫射。后者面不改色,沉着自如,继续一心二用,一手用灵力编织着梦幻彩虹航道,一手稳稳托起容千凝,放置于最高处的紫藤花小屋。
是的,为了哄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小小容活蹦乱跳,他甚至手搓了一座小山丘,一面可以漂流、一面可以滑雪,还能高空跳伞,一山多用,完美极了。
“这合理吗?”有人生无可恋。
宗清临眼皮抬都不抬,“这很合理。”他打了个响指,鲛纱缩成指甲盖大,又用指腹拈起,移至容千凝眼前,“阿凝,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什么!阿……凝?”有人眼如铜铃。
容千凝托着腮,撑开美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细软的声音里弥漫着空洞与茫然。
“阿姐,彼岸会有花开吗?”
毒不道挠挠头,“这是什么意思?彼岸,哪个岸?开花,什么花?”又道,“这里只有一句,还有八句呢?”
“阿姐,彼岸会有花开吗?”
像是魇住了般,容千凝又重复了一遍。
指腹碰了碰小小容头顶的发旋,宗清临柔声唤他,“阿凝,阿凝?”
容千凝只是呆愣愣地摇着头,蓦地,眼泪唰啦掉下来,“阿姐……彼岸会有花开吗?”
说罢,愕然扭过头去,不想再看那抹鲛纱,他两手攥着宗清临的衣襟,一声不吭地爬进了火浣荷包中。
“什么情况啊!”雪方池望着空荡荡的玉碗一头雾水,“小容少主这是受到情绪的侵染了?这玩意这么厉害的吗?”又看向闻人雅澜,“那你俩是怎么坚持敷完神像的?”
难不成一路抱头痛哭吗?这话雪方池也只敢在心里叨叨,已然痊愈完好的俊脸依旧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湖心湖畔妖魔密集,个个群情激昂,精神亢奋,喧嚣与焦躁已然绞成密不透风的巨茧,将众人包裹。而容千凝突如其来的罢工又让众人心里不上不下,摸不着头脑,霎时心火燎原,淡如问仙弦和闻人雅澜,都免不得饮罢杯中灵茶,降降燥。
“静。”
宗清临一指轻弹南楼雪尽,铮——
清冷如霜的剑气霎时横扫鹿梨湖。顷刻间,万物噤声。
他一手遮住火浣荷包,面无表情,波澜不惊,“跳过,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