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假相见闻录 第11章 死生无界

漫天的白纸钱旋着风向上飞，飞过发着惨白的光的灯笼，围着它一起在风中摇摇晃晃，又随风飘往立在地上的白帆，一条一点犹如嚎叫灵魂，不断上下翻飞、挣扎。

纸钱乘风而下，落在一个披麻戴孝的孩童手上，被搓了搓，然后飘飘然落下。

周围哭声阵阵，宛如凄凄鬼泣，听着没感觉有多悲伤，倒隐隐有些欣喜的意味。

男孩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们卖力地哭，手向旁边轻轻一扯，另一只手指着他们，问：“阿爹，他们在哭什么？”

他旁边无人站立，但看他的动作却感觉他似乎拉了一个人的衣袖，只是这个人不能被看见。

哭丧的人里有人转过头看他，看到他怪异的行为也只是微微摇摇头，再叹一口气，继续哭丧了。

男孩并非第一次丧失至亲，三岁丧母，五岁的时候又失去了爷爷奶奶，才过了一年又失去了父亲。不过他每次都表现得极其不在意，好似亲人还在，对着空处自言自语，一开始以为鬼上身，驱了几次仍然如此，就以为是悲伤过度，假想亲人在世。

但他们并不知道，在男孩眼里，父亲站在自己身旁，听见他的问话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远处爷爷在哭丧者里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嘴唇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奶奶站在遗像前，仔细端详着，回来说了一句“不好看”，而三年前就死了的母亲，此刻却是在花园里赏花。

男孩的父亲终于明白了儿子为何每次葬礼都行为怪异，因为他并没有说谎，他真的能看到已逝之人，并与其对话。

他眼中，死生无界，人是人，鬼亦是人。

“阿爹，爷爷在干嘛呢？”男孩又问，眼里满是疑惑。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说：“爷爷在聊天，我们出去玩吧。”

“好啊。”

男孩在父亲的葬礼上开心地笑着，视线定在一处虚空，惊了满堂哭丧人，他们停了哭声，一排一排地站着，看着在满地白钱上欢呼雀跃的孩子，喃喃道：“疯了，这孩子真是疯了……”

风吹过，白绸飘动，地上的纸钱复而又旋，男孩转头看来，笑得开心，“你们一起来玩吗？”

他们盯着他愣了一下，连忙摇摇头，甚至有些拿了东西先逃了，免得自己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剩下的也没心思继续哭了，心肠稍微好点的给男孩留了些吃食，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那之后，只剩男孩的府中，常常能听到他的笑声，就好似在和什么人在玩，而且玩得很高兴。

男孩是富商之子，家中的财产原本是会被那些人模狗样的亲戚瓜分的，却因为他疯癫的行为吓得没再来过，这家产就被留了下来。

他天天拿着点钱去买包子，有时候也去店里吃馄饨，但每次都是在和不知道什么人一番争吵下，才不情不愿地买了一人份。

街坊邻居不愿过多接触他，但念在孩子可怜，都不怎么为难他，给钱也就给他饭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

男孩买了碗馄饨，这次却没急着吃，而是盯着老板身后，突然站起走过去，对着那片空气挥了挥手，笑着说：“你饿不饿呀？”

老板被他吓了一跳，原本就不怎么好的精神更衰弱了，退了几步才斥他：“你做什么？！”

“这里有个小妹妹，我看她好饿，一直看你，还一直哭。”男孩抬起头说。

老板明显愣了一下，她有个女儿，前些天死了，今天刚下葬，鬼使神差地，她问：“什么样的小妹妹？”

“你看不见吗？”男孩疑惑地问，但还是看了看，说：“鹅黄的碎花裙子，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脚上是花布鞋。”想了下，又加上一句，“看起来很可爱。”

老板愣住了，猝不及防地流下一滴泪，她慌忙抹去，急急忙忙地问：“你能帮我问她，她怎么样吗？”

奇怪的要求，明明人就在她身边啊，为什么还要我问？男孩虽然疑惑，但仍然帮她问了，一会儿就抬起头答：“她说不好，她想你和爹了。”

老板蹲下来，声音有些哽咽，“娃啊，娘对不起你，你爹天天念叨着你嘞……”

男孩奇怪地看着她们，却始终没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边吃边看外面，突然他的眼睛都直了，连忙放下勺子跑了出去。

他站在一个少年面前，抬头看了看那少年，又看了看他旁边，嘴巴微微张着，眼里惊诧毫不掩饰。

“小弟弟，你怎么了？”那少年弯下腰来问他，声音轻柔。

他眼睛亮亮的，回神激动地对少年说：“哥哥你好好看，你旁边的小姐姐也好好看！”

少年面若冠玉，皮肤白皙，一袭白袍更是衬得他温文尔雅，看人的眼神温和至极，给他平添了几分儒雅随和。

“嗯？”少年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身旁，空无一人，并没有男孩口中说的“小姐姐”，“她长什么样子？”

男孩看了看，边比划边说：“她戴了一个差不多这么大的帽子，手里拿了根木头，但是她好像少了根手指，不过她还是好漂亮，眼睛黑黑亮亮的，好漂亮。”

“……小女巫？”少年下意识唤了一句，猛然朝身侧看去，却仍然是空无一人，“你在这儿吗？”

小女巫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却直接穿了过去，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笨蛋。”

“她骂你笨蛋。”男孩说。

少年却是笑了，对男孩说：“可以帮我问她一下，她想怎么做吗？”

男孩不解，怎么都要他来问，他还没说话，就听见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淡淡地来了一句，“不要。”

男孩眨眨眼，如实回复了。

少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对他身侧说：“好。”

男孩不明所以，但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在自己摸索出两块糖，递给少年，“给你们吃糖。”

少年收下了，并没有急着给旁边看不见的小女巫，对着男孩又温和地笑笑，拿了个白玉佩给他，“谢谢了。”

男孩拿着那玉佩新奇地看了看，他家也有玉佩，但都没有这个漂亮，一点瑕疵都没有，摸起来还暖洋洋的。

“谢谢哥哥。”男孩道谢，又回去吃馄饨了。

那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头来看他，“阴阳眼吗，倒是少见。”然后又看向自己的身侧，看了会儿就挪开视线，笑着继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