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车马往来,小商小贩乐呵呵地吆喝着,行人走来过去驻足看看,到处都是热闹的。
远离街市的一个小巷子里,冷冷清清的地上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正悠然自得地哼着戏曲,突然顿住抬头看向了天。
“来了。”他低声说道,一面低头在身上翻找起东西来,一面不清楚地念叨着什么。
他在身上摸出一本书,随便翻开了一页,咬破手指就开始写,“一四三,重叠,罗。”写完就撕了下来,叠了好几下放进了自己内兜里,然后又重复地写了好几张,有的撕下来随便放了个地方,有的就留在书上,不去动它。
旁边有人看见了他的举动,笑着打趣,“罗老汉今天又疯起来了。”
罗老汉没理,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又抬头看了看天,嘀咕着:“挺慢的,希望来得及。”
罗老汉本名罗亦真,周遭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来的,只知道他每天就看天,嘴里说些什么大灾将至,念了有十几年了,都以为他是疯子,背后叫他罗疯子。
罗亦真不是本地人,是他遇见了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让他来这里的。
那年他三十一岁,为母亲守孝守了四年,那个年轻人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这是你的母亲吗?”
对着妇人遗像跪着的人突然一愣,微微偏头看去。
青年站在门口,逆着光歪头打量着他,嘴角带着点笑,衣着看起来像是哪个世家公子,冷白的玉佩在衣侧轻轻晃着。
罗亦真见他穿着以为是附近的公子,便微微点头,低声答:“是的。”
青年看了看那张黑白的画像,站在原地没有动,笑眯了眼说:“你母亲还真是漂亮的美人。”
罗亦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已经有点认为这个年轻人来者不善了,心里有些狐疑地想着对策。
青年看出他心中所想,并不是很在意,温和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罗亦真犹豫了片刻,扶着地站了起来,“自然可以。”
青年走了进来,在罗亦真面前站定,微微笑道:“你好,我叫巫浊,是来找你的。”
“找我?”罗亦真稍稍抬眉,抬起眼忍不住打量起这个人来。
他亲戚不多,又都因为他的霉运不喜与他来往,当初母亲下葬的时候也只来了四五个人,如今却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说来找他这个“扫把星”?太奇怪了。
但巫浊虽然笑着,眼里却是不见玩笑之意,他说的话,是认真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罗亦真问。
巫浊温和地笑笑,拉起罗亦真的胳膊,把他轻轻地拽出了屋子,然后伸出手指向天空,看着罗亦真说,“你能看见,对吗?”
罗亦真没有抬头看,他突然知道巫浊在说什么了,天空上白云流动,偶尔有鸟鸣叫着掠过,但这些都不是巫浊说的,他说的是,一个影子。
在他二十七岁母亲去世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变了,突然能分清他们是否在欺骗,能看见真相了,但这都不是让他惊讶的,当他某一天抬头看天时,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像是另一个世界,远远地却慢慢地靠近着这里。
那一幕极具震撼,他仿佛感觉到末日来临,另一个世界渐渐逼近,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那个影子不是假的,它总有一天会和这里重叠,撞碎这里的一切。
巫浊笑着看他,轻快地说:“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罗亦真瞥他一眼,始终没说话,但他抬头看了眼天,那个巨大的虚影还在,甚至感觉比前几年更大了。
巫浊也抬头看向那个影子,温润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罗亦真错愕不已,“那确实是一个世界,你的感觉也没有错,它确实会在某一天和这里重叠起来,但到那个时候,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他们做不出任何反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罗亦真皱着眉问。
巫浊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无奈地笑笑,重新介绍了自己,“我是这两个世界的掌管者,巫浊。”
“掌管者?”罗亦真半信半疑地看向巫浊,“那不就是神?”
“是的,”巫浊笑着点点头,“而且我知道你有看破虚妄的能力。”
罗亦真上下扫着他,眼神警惕地看着他,“神来找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巫浊拍拍他的肩,“诶你不能这么想,你这个破妄的能力很有用的,世界重叠目前只要你能看见,只有你看见并告知,他们才能有所行动,来救救这个世界。”
“那为什么你不能?”罗亦真问。
巫浊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哝了句,“怎么每个人都要问这句话?”,接着跟他简单解释了下,“我那天可能会遭遇不测,来不及观测和告知。”
罗亦真不是很相信,被骗的多了就导致他现在看谁都在骗他,偏偏百试百灵的破妄还看不穿巫浊是不是在骗他,所以也就半信半疑了巫浊是神。
“那我要告诉谁?”罗亦真问。
巫浊说:“你写下来就好,会有人看见,也会有人找到你的。”
他温温柔柔地笑着,说的话又神神秘秘的,让一直被欺骗的罗亦真在心里怀疑,面上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帮帮忙呗。”巫浊无视他的打量,笑嘻嘻地说。
罗亦真确实没什么事,他做什么事都会被人骗,后来索性不做了,就待在家里坐吃山空,好在家里有些底子,够他花上几十年了,而且生活也不怎么无聊,每天变的法儿哄母亲开心,倒也轻松快乐。
他这母亲一死,只能无聊过日,一想到自己的霉运更是不怎么想活,有了破妄之后,就发现之前他们说的话都是谎言,就更没活头了。
巫浊这个要求也算是可以给他一个目标,冲着完成它活着,还能拯救苍生,想想好像也还不错。
看他想的差不多了,巫浊凑上去微微弯了眼,“怎么样怎么样?只要写字就行了,后面的你不用管。”
罗亦真看着他期待殷切的样子,莫名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骗了,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损失的,就答应了下来。
巫浊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身后的房子,略有思考地说:“你可能得搬个家,去……哪来着?”他眨眨眼,想了下,“嘶,哦对,琉县!你得去那。”
“为什么?”罗亦真是真的疑惑了,这搁哪不是个看,干嘛跑那儿去。
眼看着罗亦真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信任,巫浊连忙说:“你去那里找一个人,他叫向斯阳。你找到他之后,住在他那就好了,他有只猫,那只猫有延年益寿的能力,你待在那只猫身边能活的久一点。”
“啊?”罗亦真都听懵了,只是去待在一只猫的身边?
“对,那只猫有能力,和你一样,不过它是长生,你是破妄,两种不一样的能力而已。”巫浊说。
罗亦真皱起了眉,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突然搬走是不太好,但这个世界重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叠,万一自己老死了它都没重叠,岂不遭了?
看着罗亦真犯难,巫浊也知道这个地方祖宅的意义,不过这个宅子还是算了吧,丢了的好。
“其实……你家宅子,不,是你家祖上,”巫浊拧着眉看着宅子,犹犹豫豫地跟罗亦真说,“你们祖上有人被诅咒过,你知道么?然后连带着宅子都一股诅咒味儿,你们家的人特别是男人,是不是都特别倒霉,容易受骗,还分不出谎言什么的?”
罗亦真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是诅咒,估计是得罪了西方哪一派的,得亏有这个镇着,不然你们就不止倒霉了,”巫浊蹲下来,指着地上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花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们家谁找来的,还挺厉害的。”
罗亦真又是一脸懵,那墙角的花打他记事起就好像一直在开花,一年四季不停的,他问过父母,父母也只说没见它枯萎过,所以就只当是个比较新奇的花种看了。
巫浊站起来,看了眼地上的花,说:“那是春,天地间就这么一株,当初春天诞生时出现的,和春天一样,生机勃勃,削弱死气,所以能压诅咒,只是让你们倒霉而已。”
“那、那夏秋冬呢?”罗亦真听完震惊地看着那株小花,有些结巴地问。
“夏是一滴水,但它源源不断,能滋润万物,还能孕育雷电什么的。秋好像是一个果子,橙色还是红色来着,把它埋土里,那片土就能种任何东西。冬……冬不知道,当时忙,没看见。”巫浊回忆着,慢慢说。
罗亦真第一次知道他所在的世界这么……奇幻,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愣在了原地。
巫浊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拍了拍他,轻轻地唤:“罗亦真?”
罗亦真眨眨眼,猛然回神,看着自家的宅子,想着巫浊说的话,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他还真得走。
巫浊笑眯眯的,背着手靠近他,“我现在带你去呀?”
“啊呃!”罗亦真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面前多了个怀里抱猫在喝茶的少年,“这这这……这是哪儿?”
眼前的少年对着他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淡淡开口:“琉县,我家。”
巫浊笑嘻嘻地走上前,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伸手把长寿揣走,轻轻抚着它的毛,舒服地闭上了眼。
“啧,”向斯阳无语地看着他,然后对着罗亦真下巴一抬,“坐那儿去。”
罗亦真实在摸不清两人的关系,又莫名有些怕这个看着年纪轻轻的少年,于是战战兢兢地在后面摸了个椅子坐下。
“他和你说清楚没?”向斯阳把猫重新抱了回来,毫不留情地拍开巫浊伸来的爪子,淡漠地瞥了眼如坐针毡的罗亦真。
“啊?嗯嗯,说清楚了。”罗亦真点头如捣蒜。
巫浊见此情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看向向斯阳,“你把他吓着啦。”然后扭头对罗亦真说,“你别怕,他就是烦我,对你没恶意的。”
旁边,向斯阳又翻了个白眼。
罗亦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他真的是神吗?”
巫浊戳戳在喝茶的向斯阳,“他在问你。”
“我知道。”平淡的声音愣是让罗亦真听出来几分咬牙切齿,下意识地坐得更正了。
向斯阳放下茶杯,看都不看巫浊一眼,“虽然他这个样子,但他确实是神,你可以放心。”
罗亦真点头。
向斯阳把长寿放下来,推了推它,“和它打好关系吧,后面就靠你了,旁边这个人是靠不住的。”
“喂喂。”巫浊在一旁抗议。
“抗议无效。”向斯阳又给自己添了杯茶。
罗亦真在一旁颤颤巍巍地抱起长寿,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毛,不敢说话。
他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宅子那边向斯阳派了人去打理,不用他操心,巫浊也不常来,基本上几年来一次,长寿特别温顺,没多久就熟起来了,只不过后面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向斯阳出去找再也没回来过,他就又是一个人了。
于是,他走了出去,到街上去,到各种地方,他的寿命已经快两百多岁了,没有长寿也撑得住。
最后,他在琅城定居,说是定居也不过是在小巷子里搭了个能睡觉的地方,大多时间他都在外面坐着,经常抬头望望天,在本子上随意地画着另一个世界。
他在等着那天,一直在等。
终于,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终于碰到这里,接触的地方就像梦一样美丽,虚影重叠,没有撞碎任何东西,却好像破碎了一个梦,虚幻的不真实。
他记下了这个时间,一百四十三年,世界重叠。
当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世界已经暂停了一秒,只不过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看见了,世界在被拯救,那个年轻人说的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