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成霄,明媚真可谓是大失所望。那么,她就该下山去,另觅高人了。
可是,高人究竟在哪啊。
明媚忧愁地走在下山的路上,这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吕横云就催它下山,说什么她是凡间俗物,不可玷污他珍奇的草堂。
那个破旧的什么都没有的破房子,白送她她都嫌弃。
明媚撇嘴,一夜过去,地上的雪层化了些许,更加滑溜。
根本行不得路。
她反身回去,谁知吕横云像料到她一定会回来似的,竟把门堵死了,她怎么拿手爪挠都无用。
明媚只得朝里叫道:“吕横云,我回来了,开门。”
他活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
她以平生模仿的各类动物发出各种凄厉的、低沉的、雄厚的、高亢的声音,简直像一个乐团。
大约一刻钟多半刻,终于听见脚步声,门开了。露出吕横云的半张脸,他倚门而立,唇畔微带笑容,宛如一幅水墨丹青。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那样的极致浓烈。
他的目光斜瞥过明媚:“大吵大闹,一点礼数也没有。”
明媚不甘示弱的反驳:“主人拒客于外,难道是懂礼节的表现么?”
吕横云道:“你有求于主人,还这么猖狂,会有谁肯帮你?”
两人唇枪舌战过后,互不相让。过了一会儿,吕横云挪步关门,明媚把头低下,闷声说:“对不起。”
吕横云见她道歉,显是认真起来,也无难为她之意,他好歹修行多年,不致为这一点小事烦恼。只道:“暂不与你计较,你又回返作何?”
明媚听他口气并不生气,轻快地说说:“你服侍山君,一定认识许多能人异士啰,你告知给我一两个,我也好去找高人拜师。”
吕横云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扬起眉梢,更平添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慢悠悠地道:“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告诉你,不算什么难事,可你总该有报酬奉我吧。”
明媚懂得此理,她低下头想了想,说:“我把我的明珠送给你,它在夜里会发光,能把整个洞府照亮,很漂亮的。”
这可奇了,看她的样子,当是什么法术也不会,居然还占有洞府。这不咸山上的妖怪什么时候如此和善了。吕横云心下暗忖,他久住丹水峰,早觉无聊,下去走走也无不可。
当即吕横云将她收进衣袖里,乘云往莲花峰去,明媚想不到他竟然还会乘云,她拨开衣袖,悄悄探出脑袋,只见得天地间宛如一条雪白的锦缎,风却冷飕飕地往脸上刮。
明媚给冷风一激灵,又躲回衣袖里,片刻,她又揽开衣袖一角,钻出去看着吕横云。
他单手拨开云层,脸颊在云气笼罩下时隐时现
明媚肚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他就是成霄山君,不愿意收它做弟子,才装作是服侍的弟子。
那念头转瞬即逝,很快,吕横云俯身降下在莲花峰半山腰处,揪着明媚的耳朵,把她提了出来。
明媚疼得大叫。
吕横云瞥一眼它,背手而立,说道:“前头带路。”
如不是有求于他,她早就发脾气了。又不是兔子,干嘛揪耳朵。明媚只敢在心里埋怨几句,她伸展了一下四肢,四处望望,想起莲花洞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带路往前。
山洞不算大,洞口上凸起一块巨石,像是天然的屋顶一样,足可以遮挡雨雪。洞口半人高低,铺着一层厚厚的枯叶。
无边的黑色从洞里蔓延出来。
明媚没顾得上吕横云,首先钻进洞里,明珠悬于顶部,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因此整个洞里的光也有点泛着绿,不过总比无边无际的黑要惹人喜爱的多。
她在洞府里左找右找,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阿祝,心想:难道阿祝饿了出门去了么?此念头一出,她又觉得自己好笑。
外面好大雪,阿祝怕冷,冬天它向来不肯出去的。
那它去哪了?
明媚正要再往昏暗处细看,听见外面的吕横云轻轻“咦”了一声。
她跑到门外,看见枯枝落叶里盘着一条小蛇,青黄斑纹,悄悄探出头去,不时吐着信子。与吕横云两相对峙着。
小蛇听见声响,放弃攻势,回头向明媚爬去,明媚把头蹭蹭小蛇的身子,笑着说:“阿祝,别害怕,吕横云是侍奉山君的弟子,他要到我们洞里验看明珠。”
她的几句话对阿祝来说如过耳的风,阿祝欢喜道:“明媚,你可回来了,我在洞口等了你一晚上,可担心了。”
明媚不及说话,却是吕横云咳了一下。她立即想起来正事,对阿祝说:“我们到洞里去说话。”
进了洞府,明媚把她爬上丹水峰、遇到吕横云之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最后,她总结说:“所以,我要再找一个师父,可能要离开莲花洞,阿祝,我想你陪着我。”
阿祝是一条锦蛇,在蛇类中算起身形不大,但到了外面,还是很惹人害怕的。它的声音却像个婴孩似的瓮声瓮气。听见明媚的声音,它立即回道:“我当然要一直陪着明媚,永远不离开明媚。”
明媚高兴了,她指着山壁说:“阿祝,你把明珠取下来。”
阿祝的年纪比她还大,却很听她的话,它游上山壁,把明珠衔到明媚面前。
明媚又捧给吕横云,吕横云自进洞来就开始观察那颗明珠,那明珠有两指宽窄,他刚一握住,那幽幽的绿光忽得熄灭。
洞内归于黑暗。
阿祝怕黑,弓起身子嘶嘶叫起来,明媚根据声音找到阿祝旁边,用前爪挠挠它的皮肤,试图让它冷静下来。
黑暗里,吕横云的声音飘忽不定:“别叫,太吵了。”
阿祝委屈道:“为什么不许我叫,莲花洞是我和明媚的家,不是你的,我不喜欢你,你快出去。”
她话一落尽,那明珠忽然又亮起光来,月白色的光,山洞里徜徉着月色般轻柔的光辉。
明媚怔愣住了,它还从不知道珠子的光可以变。
“算个宝物。”吕横云道。他的神情一改下山时的轻松,而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
其实以她如此小妖,本来不该拥有这样的宝物呢。但是……
明媚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此世中颇有造化的精灵、凡人经历九劫即可登仙,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还是太过荒谬。
道法自然,万事万物皆有其道,四季轮转、花开花谢,水往下流,人死灯灭俱为常理。
何以死而得复生?
复生前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长平十三年秋日里的某一天,明媚照常出门玩耍,被在山林中狩猎的长沙郡太守次子高旷一箭穿心而死。
死后被莲花峰的小兽蚕食殆尽,尸骨无存。三日后,突下大雨,雨下三日,河水水势上涨,终于致使山洪爆发,将隔壁青梗峰山腰处埋着的一具棺材冲刷了出来。
那明珠就是棺材里的陪葬品。
她死后魂魄飘荡了数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现在这具身体里,通过和阿祝的对话,她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死时候的两年前。
这一次,明媚下定决心要拜师学本领,以躲避死劫。
但两年化形还是太有难度了。
她见到过明珠大发异光,知道不是凡物,就悄悄溜到青梗峰,把明珠取了出来,不过这颗明珠似乎除了发光就没有别的作用,渐渐的明媚也忘了,只将其当作烛火使用。
吕横云见她迟迟不答话,催问:“回神,到底怎么回事。”
明媚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仰起头,说道:“今年年初,我做了个梦,梦见突发山洪,把青梗峰山腰上的坟墓冲了出来,里面掉出来一颗明珠。醒来后我就去找,坟墓里果然有明珠。就……”她看出吕横云神色不大好,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取出来”三个字时,更小得听不见了。
吕横云弓身揪起它的尾巴,半空中一吊,明媚嗷呜嗷呜地叫起来,阿祝看得心慌,想去救她,也被吕横云一脚踢开。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什么,你把坟墓掘开了?”
明媚确实掘开了坟,她自来全凭天性做事,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声好气地说教几句,那也便算了,若是不分缘由的打骂,她就是给打死也不肯求饶。
她在小姐身边时便是这性子,七十年后脾气只更倔了。
阿祝被他踢开,又扭起身子缠住吕横云,想迫使他放开明媚,明媚疼得叫唤,还是说:“阿祝,你……快跑。这个人不是好人。”
她深悔自己引狼入室。
吕横云见她们两个危难时仍为彼此着想,大有以自己为恨的态势,也觉可笑,指尖一松,明媚掉在地上,她嚎叫一声,张开嘴巴去咬吕横云。
吕横云冷笑,足尖往旁一转,左腿往她额上一踢,她翻了个个儿,把头埋在怀里。阿祝见伙伴遇袭,急急从他身上下去,朝明媚扑过去。
他站在原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明媚一击不成,又被踢翻,自尊心上涌,责怪自己平日太过懒惰,为何不早日寻师,以至于今日有此羞辱。她把脑袋埋在怀里,几乎没脸见人。
她闷闷不语。
吕横云又骂:“蠢货,那棺椁中的女子是山君为凡人时的姊妹,山君向来爱重,临行时特地嘱托我四时祭拜,我不过几日不去,便叫你等祸害。等他老人家回来,别说你,连我也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明媚把脑袋伸出来,和阿祝对视一眼,阿祝那黄澄澄的眼瞳里分明洋溢着疑惑和不解,她问:“山君有姊妹么,他不是妖身成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