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星士离开不一会儿,姚野便回来了。
秋寅安见姚野拧巴着后背走进了殿内,边走边说,“诶呀,别捶我了,我脊梁骨都要被你捶断了。”
秋寅安朝着姚野身后望去,看清了来人,此人不是白呈英座下的药修,而是姚野一直躲着的亲姐,九灵山尊主——姚羽。
姚野就这么被捶着走到了秋寅安面前,他满脸苦相,“寅安,我一会儿就先跟我老姐回去了啊。”
秋寅安看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幸灾乐祸道:“别啊,姚少主再多留些日子多好。”
姚野知道秋寅安这是在挖苦他,他啧了一声,而后将手里的白色小罐递给了秋寅安:“白呈英病了,那小药修忙着照顾他,抽不开身,给了我这个。”
“病了?”秋寅安眼中浮现一抹担忧之色,他问:“你看见他人了吗?怎么会突然生病?严不严重?”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啊。”姚野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我去的时候他睡觉呢,我就没打扰他,他修为那么高,能有什么大事,你也别瞎担心了,让他好好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秋寅安原本打算这就去看看,但听姚野这样分析,觉得也对,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也好,等过两日我再去看看。”
姚羽此时插话道:“暮阳贤尊,这些日子姚野闹得你烦了吧,我今天就将他带走。”
秋寅安:“姚尊主多虑了,我一人在西山殿难免无趣,有姚野作伴消磨消磨时光正好。”
“老姐,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西山殿的结界圆玉寅安都给我了。”
姚野将那枚青玉圆扣拿出来在他姐眼前晃了晃,“寅安他自己在这儿无趣,要不我就留下陪他吧,正好跟他一块修炼,我也能精进精进法术,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便把着他姐的肩膀将人往外推。
秋寅安看姚野这副耍滑头的样子,偷偷撇过脸去暗笑。
姚羽转身一把揪住了姚野的耳朵,她用力拧了两圈道:“你同暮阳贤尊一块长大,还比人家大四岁,这么多年你学到什么了?人家已经是贤尊境界了,你呢?仙门大会去了三回,还没晋升真人,我就是把你放西山殿一辈子也没用。”
姚野弯着腰,捂着那只耳朵,向他老姐使力的方向靠去,“老姐,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我也会伤心的。”
姚羽将其甩开,“你还伤心?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虽说姚野大大咧咧惯了,但秋寅安怕他真赶上什么寸劲儿想不开,他道:“姚尊主,在姚野这个年岁,没晋升真人的修士大有人在,他并不比别人落后。”
“诶呦,疼死我了。”姚野揉了揉耳朵,嬉皮笑脸地说道:“寅安说得对,你放眼望去,修真界有几个人在而立之年之前就晋升真人了,不也没几个吗?你着什么急嘛。”
姚羽那张嘴像脱了缰的野马,越说越没边界,她道:“你看看暮阳贤尊,二十的年岁,便晋升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达到的贤尊境界了,还有林玉贤尊白呈英,跟你同年,不也晋升至贤尊境界了,你再看看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整日混在一起的?”
姚野反问道:“你也知道那是好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贤尊境界啊?”
他的语气也有些急了,“修真界就这两个出了名的厉害,你老拿我跟他俩比,不气死自己才怪呢。”
“小兔崽子,你就这样跟你姐说话?”姚羽也不顾秋寅安在不在,上去就一顿猛抽,打得姚野直往秋寅安身后躲。
秋寅安尽可能地将姚野护在身后,他能帮他挡住毒打,却挡不住嘈杂的谩骂声。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你看暮阳贤尊,修为甩你八个来回带拐弯儿,过几年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姚野不甘心地反驳道:“寅安才不会让我提鞋呢?”他又故意做了个鬼脸气人,而后说道:“他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
姚野死抓着秋寅安不放手,姚羽也没法下手,她只能继续大吼大叫:“你今天必须给我回去好好修炼。”
秋寅安劝道:“姚野在同辈之中并不差。”
姚野:“快,你再多说两句,让我老姐消消气。”
“他——机敏果断,还有——乐于助人——”秋寅安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奈何文采有限,一时间想不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好词。
见秋寅安顿住,姚野把着秋寅安的肩膀,将人晃了两下,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求他再蹦出几个词儿,可他越催,秋寅安就越着急,一着急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见秋寅安憋得脸红,姚野失落地说道:“行了,别难为自己了。”他从秋寅安身后走了出来,跟他姐说:“我跟你回去。”
秋寅安见姚野情绪有些低落,他连忙解释道:“我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但你确实不差,你知道我平时不爱舞文弄墨的。”
姚野叹了口气,他依依不舍地看着秋寅安,“寅安,又要好些日子不见了。”
看着姚野那副黯然失魂的模样,秋寅安的心头也涌起了淡淡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像他们儿时每次分别的那样,他道:“你好好修炼,我们就能很快见面了。”
姚野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走了,回去修炼了。”
姚羽抓着姚野的胳膊就往外拽,恍惚间,秋寅安好像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主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姚野不愿回家,姚羽就是这么拽他,自己也不愿意让姚野走,父亲母亲就会来哄自己。
现在也一样,也不一样。
姚野和他姐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里,秋寅安心里空落落的,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还要凭借自己夺回尊主之位呢。
秋寅安拿着姚野带回来的药,穿过了后殿,去找万琼琚。
万琼琚的这间居所,就在秋寅安居所的右侧,中间有条转弯的长廊连着,秋寅安就是为了照看他方便,才将人安排在这里。
秋寅安见万琼琚门没关,便直接走了进去,去时万琼琚正挺直腰背坐在木榻上,姿态很是拘谨,见他来了,万琼琚马上就要起身问候,秋寅安忙摆手道:“腿上有伤,少动。”
万琼琚闻言立马乖乖坐好,而后给秋寅安倒了杯茶,眼睛就那样谨慎地盯着他看。
秋寅安觉得万琼琚有些太过听话了,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秋寅安将白瓷药罐放到了木几上,随后一腿曲着,一腿垂落,慵懒地坐在了榻上,他说:“我给你拿了药。”
万琼琚曲身低头答谢,“多谢——”这个谢字后面万琼琚不知接什么了,他知道眼前这人用道长二字称呼,太过降低其身份了,他抬头求助似的看向秋寅安,秋寅安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万琼琚硬着头说了句——“恩公。”
万琼琚这二字出口时,秋寅安弹射般地将脸撇到了另一侧,秋寅安这人特别要脸,这二字他听着心虚,他问道:“你心里有没有怪过我?”
虽然明知万琼琚的答案肯定是不会,但秋寅安一定要听他亲口说一遍才踏实。
“我虽没父母教养,但并非不明事理。”万琼琚半垂着眼帘,他的磁性嗓音中夹带着些许稚嫩,他道:“害死我爹娘的是那两个贪心的人,并不是与青玄峰的亲事。”
看着万琼琚落寞神伤的样子,秋寅安觉得自己有点儿小气,他有些后悔不该为了让自己心里踏实而旧事重提,但说出去的话已是覆水难收。
秋寅安的指尖在木几上胡乱地划刮着,他说:“我既然将你带回,今后便会好好照顾你,你在这里别拘束,过得轻松自在些,我心里会更舒坦。”
万琼琚:“我该怎么称呼您?”
秋寅安:“道号暮阳,贤尊境界。”
万琼琚:“暮阳贤尊,多谢您收留。”
秋寅安指了指那小药罐,他问道:“我来帮你上药?”
万琼琚:“不必劳烦贤尊。”
索性秋寅安也是随口一问,真叫他伺候人,他也不愿意,秋寅安觉得这孩子要与他熟络还要些时日,他若硬在这里没话找话,反倒让万琼琚不自在。
秋寅安将腰间的铃铛摘下,递给了万琼琚,他道:“西山殿就我和刚才给你盥洗换衣的那只灵狐,我不大喜欢有外人,所以不会派专门的人侍奉你,不过你养伤的这段时间,那灵狐我可以一直借你,让他听你差使,这是召唤那灵狐的铃铛,除了这件事外,我这里没有其他规矩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约束你。”
万琼琚接过铃铛,又要答谢,这次被秋寅安扶着肩膀拦了下来,他道:“好生休息吧。”说完此话,秋寅安便从榻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深夜,秋寅安烦躁地睡不着,于是出来透气。
他在院子中央的亭里坐了下来,心头想的是辰良指使各仙门不许参与加固结界之事。
以他和白呈英现在的实力,两人共同加固也不是完全不能,怕就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就像五年前那样,谁也没料到那天妖族的力量会突然强大了那么多,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次如期的普通封印而已,都没太在意,只等着他父亲母亲凯旋而归,可谁也没料想到,这场封印会以生离死别收场。
秋寅安有些担心悲剧重演,他与白呈英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这修真界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贤尊,无一人在封印之术上有什么成就,到时候谁来守护修真界?
所以他提出加固结界的法子,也不光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晋升圣尊,也是担心天有不测风云,妖谷再出什么幺蛾子,加固结界要比重创结界的胜算多很多。
可这事被辰良那个老家伙毁了。
秋寅安不知道辰良是不是真的像朗月星士猜的那样,只是为了立威,还是他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毕竟辰良也是不知道护魂盏一直在自己手上。
他相着过几日白呈英修养好些,同他问问。
坐着坐着,外面就下起了雨,秋寅安最讨厌下雨了。
这雨来得疾,秋寅安一个起身的功夫,小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暗夜中裂出了几道刺眼的白光,随即轰隆轰隆几个大雷,接踵而至,秋寅安骂了句:“烦。”
他运转灵力,给自己罩了个结界,转身往回走时,发现万琼琚那屋亮了,现在夜很深了,这孩子大半夜弄得整间屋子灯火通明干什么?他记得自己出来时,那屋是暗着的。
秋寅安这般好奇着,不知不觉间已经移步至万琼琚的门口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理,他抬手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兴许是雷雨声过大,里边的人听不见,他又接着敲了几下,还是没得到万琼琚的回应,秋寅安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却被几个震耳欲聋的大雷吵得什么都听不见,雷声滚滚,给人的冲击太大,秋寅安有种莫名的心慌,他在门外大声喊了句:“万琼琚。”
依旧没有动静。
秋寅安得不到万琼琚的应答,心中不安,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促使下,他大力踹开了门,而后快步穿过前室移步至床前,他撩开床帐,探头往里看去,见万琼琚此时正双臂环膝,捂着耳朵,埋在膝盖上。
“喂——”秋寅安的声音不算友好,毕竟敲了那么长时间的门,都没得到回应,难免心里不悦。
听见秋寅安叫他,万琼琚抬起了头。
秋寅安看他脸色发白,嘴唇细碎地抖着,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害怕打雷?”
看万琼琚的言行举止,秋寅安以为他是个沉稳坚毅的孩子,虽还没深入了解,但他觉得,万琼琚不应该是在这种小事上害怕的人。
万琼琚似乎也觉得丢人,他喉间挤出了一个低沉的嗯字。
秋寅安不太喜欢说那些废话,什么男孩子有什么好怕之类的,他朝门外望了望,一挥手关上了门,大概是他讨厌雨,或者夜深了犯困,总之他有了今晚睡在这里的心思。
秋寅安将披在肩上的外袍脱了,挂在一边,而后自然地坐在榻上脱靴,他说:“我陪你一起睡。”
万琼琚紧抓着被子,身形往后落了几分,秋寅安打了个哈气,没看见万琼琚那张错愕的脸,其实许多时候,秋寅安都不大关心别人的情绪,此刻他对万琼琚也不例外,秋寅安微抬着下巴,给万琼琚递了个眼神,“你往里挪挪,我要睡外边。”
万琼琚听话地往里蹿了蹿,秋寅安是真的困了,他一躺下,便施法灭了所有的烛火,没管万琼琚如何,就那么心无杂念地合上了眼帘。
万琼琚一人,在暗夜中不知所措许久,直至听到了秋寅安平稳细小的呼吸声之后,才小心翼翼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