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寅安院子里有一颗杏树,往年果子青绿的时候,白呈英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往这里跑,算着日子盼着果子成熟,果子一熟,白呈英就会一颗不落地摘走,他最喜欢秋寅安这里的杏树,他常说这颗树上结出的果子最甜。
今年,这颗杏树好些日子前就已橙黄一片,白呈英却还没来过一趟。
这几日暴雨连连,已有不少肥杏被狂风疾雨扫落在地,秋寅安抬头看着这棵杏树,余下的果子不多了,今晚再下一场雨,白呈英今年就彻底吃不上了。
想到此,秋寅安决定摘些给白呈英送去,顺带着同白呈英商量一下加固结界之事。
这杏树不算高,秋寅安几个飞身踏步,就将这果子摘完了,他往篮子里一看,今年收成属实不好,半个篮子都没装满,他不甘心地围着树绕了好几圈,仰着头在绿叶中搜罗着,确认了几番,树上真就是一颗杏子都没有了,才认命般地收回了仰视的目光。
他这一低头,看见了万琼琚从地上捡了颗杏,在袖子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好吃吗?”秋寅安问。
“嗯。”万琼琚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回答他:“特别甜,从没吃过这么甜的。”
秋寅安提着篮子,在原地看着万琼琚吃完,万琼琚收拾利索后,相貌着实潇洒惊艳,眉若远岑,眸似清渊,鼻梁高挺,唇若丹珠,但举止仪态,却有些上不了台面。
虽然秋寅安曾许诺过,万琼琚不必拘束,想干什么都行,但此刻秋寅安决定还是要提点一二,他实在不忍心看万琼琚浪费这副姿容绝伦的好壳子。
他道:“以后不许边吃东西边说话,也不准用袖子擦东西。”
万琼琚害怕雷雨,这些日子秋寅安一直陪着他,渐渐地,万琼琚在秋寅安面前也不那么拘谨了,此刻万琼琚脸上并没什么慌张无措之感,闻言只是笑着回答他,“好,我听暮阳贤尊的。”
“还吃吗?”秋寅安走到万琼琚面前,将篮子往前递了递,原本是想让他别捡地上的坏果吃,拿两个好的吃,可万琼琚好像会错了意,直接将整个篮子接了过去。
“多谢暮阳贤尊。”万琼琚冲他眨眼一笑。
“诶——”秋寅安的手悬在半空中,在看见万琼琚脸上那副满足开心的样子后,他缩了缩指尖,最终选择收回了手。
“怎么了?”万琼琚睁大眼睛看着秋寅安,嘴角那抹弧度还没退去。
“没什么。”秋寅安答道:“洗了再吃。”而后两手空空地出了门,朝着挽云阁的方向走去。
秋寅安去时,正好碰上白呈英门下的药修,这药修就是秋寅安那日让姚野来请为万琼琚看腿伤的那位,此人道号——海笛。
此刻海笛手上端着个方木长盘,盘子上是一碗闻起来很苦的药,他看见秋寅安,自觉地行了一礼,而后谢罪道:“小师叔,那日忙着照顾师父,抽不开身,就没跟姚少主过去,您别怪罪。”
“无妨,那药很好,如今万琼琚已能正常走动了。”秋寅安看着海笛手里的药碗问道:“你师父得了什么病?还没好吗?”
“这——”海笛抿了抿嘴唇,“这事师父原本不让我说,可您来都来了,早晚也要知道。”
海笛接着说道:“那日小师叔与姚少主下山之后,辰良尊主便命令我师父去西山殿与他一同将结界破了,势必要拿回功法典籍,我师父不肯,辰良尊主就责罚了他。”
秋寅安暗骂了一声,什么接亲不接亲,原来是辰良的调虎离山之计,妈的,竟然害得他和姚野折腾了那么远,这老头子还真下作,还好西山殿的结界足够复杂,那老东西自己弄不开。
秋寅安眼眸微黯,语气轻蔑地说道:“辰良自己不要脸面就算了,怎么还强迫别人陪他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骂尊主的话,海笛不敢接茬,他自顾自地继续描述着那日的情况:“尊主发了好大火,火气一上来,凝着股灵力就朝师父打去,师父又不能还手,结果灵核就裂了。
“灵核裂了?”秋寅安目光骤然凝住,他猛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惊叹道:“辰良他疯了吗?呈英大哥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嫡传弟子啊?
“正是因为嫡传弟子,加之是自幼教导,尊主才寒心。”海笛回答道:“师父他为您忤逆尊主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尊主真的是气急了。”
秋寅安的心仿佛是被某种动物的利爪抓了一下,很难受,此刻屋内的人听见动静,推门走了出来,“寅安,怎么不进来说话?”
白呈英依旧衣容端正,除了眼角有几分憔悴外,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秋寅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呈英大哥,你的灵核还能修复得完好如初吗?”
“不是叫你不要说嘛。”白呈英侧头瞪了海笛一眼,而后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他说:“你下去吧,这药明天就不要熬了,喝了也没用。”
“是。”海笛低着头,匆匆退了下去。
秋寅安看着白呈英,心疼地说不出话,白呈英今日能被众人尊称一声林玉贤尊,有多么不容易,秋寅安是知道的。
白呈英并不是什么天生慧根深厚精巧之人,也不像他有两颗仙丹帮衬修行,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勤恳努力,日以继夜地苦练功法得到的,从筑基,结核,晋升真人,到如今贤尊的境界,这一路可谓是历尽艰辛。
就是这么个在修行之事上全力以赴的人,灵核居然裂了,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这太残忍了。
“寅安,你别担心我,灵核只是受损,又不是彻底碎了。”白呈英将秋寅安往屋里迎,他一手搭在秋寅安的肩膀上,安慰道:“真的没事。”
白呈英越是这个样子,秋寅安心里就越是难受,他与白呈英面对面地坐着,满目愁云地说道:“我帮你看看。”随即掌心凝力,附在白呈英的胸膛上,灵力在白呈英通身游走了一番,秋寅安这才知道,白呈英远不止灵核裂缝那么简单,而是心脉受损严重。
灵核受损,会导致一个人在功法精进之事上面十分艰难,而心脉受损,算是直接终止了一个人的修行之路,这个人,这辈子,休想再突破境界晋升了,永远不可能飞升成仙,用修真界第一门派青玄峰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废了。
秋寅安如遭雷击,他咽了咽口水,无措地望向白呈英那张淡然的脸庞,他不知白呈英这几日经历了何种崩溃,如今才能面不改色地端坐在自己面前,“辰良他怎么忍心,他怎么下得去手啊?”秋寅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寅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白呈英握住了他胸膛上的那只手,他说:“师父对我有恩,有些时候,我不能站在你那边,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你明白吗?”
“我——”秋寅安被他握得身感不适,慢慢地抽回了手,他回答:“你也是,跟姚野一样,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
闻言,白呈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秋寅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可有什么法子修养受损经脉?”
“有。”白呈英回答完,直直地看着秋寅安,他问:“你想听吗?”
“什么法子?”秋寅安问。
“找一修为深厚,功法精深之人双修。”
“不行。”秋寅安说这二字时都没过脑子,一下子从嘴里溜了出来,他慌忙解释道:“我——我是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寅安,你不用这么紧张。”白呈英的唇角微微下垂,眼中为数不多的光芒也已经淡去,“我从没想过逼你怎样。”
“呈英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可以同我双修?”白呈英说:“我愿意的。”
“不行,你这样的人,不该自轻自贱。”秋寅安果断回绝,“不过修复经脉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帮你的。”他坚定地看着白呈英。
白呈英动了动嘴唇,略带自嘲地说道:“我不该有这种奢望的,你这样顶好的人,仰慕者大有人在,我哪里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你青睐。”
“呈英大哥,你别这样好吗?”秋寅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明里暗里,秋寅安已经表明态度很多次了,他没想到白呈英至今还没打消对自己的念头。
换做旁人敢这么纠缠他,秋寅安早就发火了,必定要将人揍得满地找牙。
可白呈英,他不能。
秋寅安十四岁那年,晋升真人,姚野特别羡慕,于是秋寅安就想着帮自己好兄弟一把,自作主张地指导起了姚野修炼。
秋寅安修为境界晋升如此之快,是因为那两颗仙丹的疗效,他修行的法子,不太适用于一般修士,但当时的秋寅安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乎便按照自己修行的法子,引导姚野。
姚野才闭眼没多久,便开始走火乱气,秋寅安发觉不对劲,连忙叫他停下,可还是晚了一步,姚野再睁眼时,整个眼白泛着黑气,秋寅安叫他,他也不应,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秋寅安当即慌了神,去找他父亲母亲求救,可偏巧他父亲母亲在议事殿内与其他门派商议要事,殿外设了结界,秋寅安进不去,就在他求助无门的时候,白呈英出现了。
那时白呈英十八岁,在青玄峰已经小有名气,秋寅安常常听辰良在他爹娘面前吹嘘,自己教出了个十分出色的徒儿,于是秋寅安便求助于他。
白呈英也没有叫他失望,见到姚野后,三两下将其经脉打通,捋顺了姚野乱走的精气,片刻后,姚野便恢复了清明,自此二人相识。
白呈英救了秋寅安的好兄弟,秋寅安对他感激涕零,所以秋寅安对他比对旁人宽容些,但也正是这样,才没彻底断干净白呈英想与他双修的念头。
“呈英大哥,你很好,我很欣赏你的毅力,放眼望去,修真界找不出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修士了。”秋寅安道:“你何苦要作践自己,同我双修。”
“我这不是作践自己,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呈英算是豁出去了,他说:“青玄峰这身白衣蓝袍丑得要死,但你穿上就很耀眼,让人过目不忘,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我不想明白。”
秋寅安目光焦躁,他人虽还坐在白呈英对面,但灵魂早已逃脱到千里之外了。“呈英大哥,我不想同你说太重的话,今天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和一个男人双修,永远不会。”
“对不起,我不想逼你的。”白呈英又是一个勾唇苦笑,他说:“慢慢来。”
秋寅安每一口气都出得极其沉重,像是在抒发自己的压抑,“修复经脉的事,我会想办法,但你我之间,没办法。”
白呈英的自我牺牲,终究栓不住秋寅安自由的灵魂。
秋寅安看白呈英满脑子都是双修之事,也没心思跟他商议结界加固之事,况且白呈英自己的状况也很糟,他只能悻悻而归。
不禁感叹,奇门阁说的真他妈准,结界加固之事阻碍诸多,秋寅安怎么也没想到最可靠的白呈英也会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