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永安侯府的世子妃女扮男装去鸣翠坊捉奸到世子爷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夫人把桌子拍得直响:“太后寿宴马上就到了,我让你俩安分守己,你们是没吵架了,可却闹出这种事,你们让侯府的脸往哪放!”
“尤其是你——”永安侯夫人的视线望向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不是没想过找别人来顶替何清,可是看到沈清梧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了。
那日她故意让那些下人拖时间看着她,好让人去查探一下她的身世。
金陵沈氏扇庄的独生女。那沈家她也听过,虽然是商户但也是个皇商,培养出的女儿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可是这个孩子竟然如此不安分。
“亏你想得出来,女扮男装去那种腌臜地方,真是荒唐至极!去,跪祠堂一个晚上。”
“母亲,我……”
沈清梧想要辩解,却听到一旁的顾淮之说:“母亲,这件事另有隐情,孩儿能够解释,还望母亲不要责罚她。”
"哼,隐情,少找这些借口了。你爹这段日子不在,你真是上了天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去那鸣翠坊,不要再去那鸣翠坊,可你呢?偏偏不听,非要去见那个小蹄子……”
说到此处,永安侯夫人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你们俩,都一起去祠堂,抄家规一百遍,禁闭思过一周!”
沈清梧狠狠刮了身旁男人一眼,这顾淮之,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来只需要跪一晚上祠堂,现在倒好他这么一说,她竟还要被连坐。
沈清梧自认倒霉,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起身准备去祠堂,却听顾淮之突然低声说了句:“母亲惯会如此,怪不得父亲宁愿待在边关,也不愿回家。”
这话一出,堂上的老夫人顿时被气得面如金纸。
说起这顾淮之的父亲,也就是永安侯侯爷顾林安,一直是京城一大奇谈。
此人醉心工作,近几年因边关军务繁忙,回京城也是直接面圣,议完事就直接走了,竟连侯府的门都不回,被众人戏称为“三过家门而不入”。
据说他本人家境一般,年轻时寄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亲戚是个地方小官,不过对他却多有照拂,给他钱让他去京城科举。可顾林安连续三年都未中,心中有愧,不愿再考。恰好边境动荡,匈奴豺狼虎视眈眈,索性弃笔从戎当兵去了。
他的第一场仗便智献计谋把敌人从北部打到了祁连山,几年下来,战功赫赫。某次班师回朝,恰好救下了迷路的三皇子,皇帝便以此为由头封他为征北大将军,而他也不负重望,将匈奴打得不敢再犯。如此便一路封官晋爵,最后得了一个永安侯的封号,也有大宁朝边境永远安宁之意。
职场得意,情场更是不一般。
皇帝某日饮酒高兴,直接把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清平长公主赐婚给他。
这些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
而外人不知的是这清平长公主自幼娇惯,以为顾林安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本看不上他,但嫁入侯府后却发现此人琴棋书画皆为精通。渐渐地,便对他动了心。可那永安侯却一直对她礼敬有加,二人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这公主觉得奇怪,便日夜派人紧盯,才发现这侯爷在外面竟还有一相好女子。她一怒之下,便将那女子赐死,又暗中下药,强要了他。
那侯爷得知那女子已死,心中凄然,后来竟然向皇帝上奏驻守边境,往后如无要事便不再回京。
清平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见他这样,也不再勉强。只是天子赐婚,即便是她,也不能与之和离,再加上那时她已经怀了顾淮之,她又不愿被人笑话,索性就操持起整个永安侯府。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顾淮之说过。如今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如何能不气?
“孽障,你说什么?来人,家法伺候!”
门口几个小厮啖指咬舌,面面相觑,皆不敢动。
要知道,在永安侯府,打世子是一门技术活。
有次,老夫人也是这样动怒让他们打世子,他们照做后被老夫人骂得狗血淋头。后来,他们就吃了教训,知道一定得收着点打,可那次老夫人却直骂他们没有吃饭,自己抢过板子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吃不准要真打还是假打。
“都死了吗?还要我再说一遍!”老夫人的手抖得厉害,慈眉善目的脸如今拧在一起,气得通红。
小厮们这才领悟,今天是真得打。于是抄起大棍,举起大板,嘴上念着“世子爷对不住了”,手上一点都不含糊把顾淮之按在凳上,啪啪打了十来下。
沈清梧见那淮之被打得直冒汗,却也不哼一声,心中有些不忍。
她一直觉得顾淮之这样的人应该八面玲珑,最是圆滑变通,可没想到,怎么和她一副德性,死犟死犟的。
或许她现在该表演一下,尽一下世子妃的义务,让他们不要打了。
只见沈清梧努力地挤出几滴眼泪,然后慢悠悠地扑倒在顾淮之身上,声音委屈道:“母亲,住手罢——!这么打会把世子打死的!他纵使有错,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那些小厮见世子妃上来求情,心道太好了,终于有人出面阻拦了,于是连忙收手。
“哼。”永安侯夫人没想到沈清梧这个外人竟然会替他求情,脸色铁青,“与你无关,走开。你们继续打,今日不打死他不准停!”
这时,老夫人身前的大丫鬟令仪也出来劝道:“夫人莫要生气,本就每日都要吃药了,这下岂不是更伤身体?世子和世子妃年纪小,心性还不成熟,顽劣点也是正常。等过了几年,世子妃有了孩子就懂事了。”说着又指着底下的小厮,“你们,还不快扶夫人去休息。”
永安侯夫人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真的打死顾淮之,只不过话抵话到跟前了。现下身旁的人懂得察言观色给她留好了台阶,她也不再发作,直接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明日拿一百遍家规来见我”。
沈清梧悻悻起身,扶起顾淮之:“你说你,何必惹那个母……”
她本想说“母夜叉”,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太符合世子妃的人设,于是顿了一下改口道:“惹母亲生气。”
“娘子……可是心疼我了?”顾淮之眉目低垂,轻笑一声。
沈清梧在心中烦躁地“啧”了一声,这顾淮之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立深情世子爷的人设,明明一两个时辰前他还在鸣翠坊搂着那绿腰快活。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这样,也没法跪祠堂了。”
“好。”顾淮之点头,整个人挂在了沈清梧身上。
好沉。
沈清梧吃力地把男人挪出厅堂,抬头望去,才发现夜色已深,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如水,温柔地照拂着府中庭院盛开的海棠花。
沈清梧看着男人的侧脸,突然有些出神地问:“疼吗?”
顾淮之先是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习惯了。”
习惯了?沈清梧不解地看向他。
“只是……”顾淮之并未继续说,而是看着眼前女子还未来得及换的公子装扮,低低笑出声,“我倒是不知道,我家娘子还有乔装打扮的爱好。”
这人……什么毛病?
自己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揶揄她。
“走吧。”她突然听顾淮之说道,“去厨房熬药去。”
“去厨房熬什么药?我记得你房间内就有金疮药。我现在送你回去,不然第二天可就下不了床了。”沈清梧道。
“我倒无事……”说着顾淮之从后面掏出一块棉垫,“都说了习惯了,所以早有准备。”
“没想到娘子如此关心我,淮之心中感激得很。”
沈清梧:“……”
“只是躺在房中的那个小姑娘,若是再不救,可就浪费了娘子今天抛头露面去鸣翠坊拿的药材了。”
沈清梧倏地抬头,对上了顾淮之的视线。
他居然知道她去鸣翠坊所为何事。
沈清梧尴尬一笑。
她并不想让顾淮之太多参与这件事。
荔裳出现得太过突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小姑娘和她关系不浅。她还没时间和荔裳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若是顾淮之在场,她不确定女孩醒后会说些什么暴露身份的话。
因此她刚刚本打算把顾淮之安顿好,然后再偷偷去给荔裳熬药,可谁知这顾淮之竟然主动提起这事。
“呵呵。世子果然心细,清儿做什么都瞒不过世子。只是实在担心你的身体一时忘记了这事。”
“真这么关心我?”顾淮之敛眸,目光低沉,“还是娘子只是想先打发顾某,然后自己偷偷去见那位妹妹?”
沈清梧眼神躲闪,在府中站了半天,抬头看月亮。
顾淮之站在她身后,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清梧知道躲不过去,才慢慢说:“那便一起去熬药吧。”
顾淮之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夜已深,经过刚刚那场世子爷挨打,侯府里的小厮和丫鬟看过热闹后也已经入睡,只剩下一些当值的在睡眼惺忪。
二人悄悄走到厨房,沈清梧忙不迭地把身上揣着的药材都拿了出来,对着老大夫给的药方,挑挑拣拣,正准备把药材扔进锅里时,却顾淮之打断:“等会儿。”
“怎么了?”沈清梧抬头看他。
顾淮之走近闻了闻药材:“这是假的。”
假的?
沈清梧皱起眉头:“可这都是我从鸣翠坊的药房里拿出来的。”
顾淮之从女子手里抽出一片药,指尖轻轻一拈:“你闻,这药是不是苦中带点甜味?”
沈清梧凑近闻,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顾淮之淡然道:“血竭的味道是苦中带酸,这是红藤,外表酷似血竭,但是药效却截然相反。”
沈清梧这才恍然,怪不得她能那么轻松拿到药,原来是那鸣翠坊早有准备。
“真是可恶!”荔裳的毒还有一天时间,本以为这下总算可以解了,没想到被鸣翠坊这么耍了一遭。
现在她该上哪去找那些药?难道还要再夜闯一次鸣翠坊吗?
沈清梧顿感心烦意乱,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案板上剩下的药材被砸得到处乱飞。
看到眼前女子急得险些失了方寸,顾淮之不由得揽过她的肩膀,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我都说了我会帮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清梧的耳旁。
男人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把这个给她吃吧,我从鸣翠坊那讨的。”
“你……”
沈清梧接过药瓶,将信将疑。
他今晚去鸣翠坊难道是真的去帮她寻解药了?
“你放心。”顾淮之见眼前人眼中仍有疑虑,“这是绿腰一直用的药,不会有错。”
眼看现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沈清梧就算再怎么不相信这世子爷,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将药瓶紧紧握在手上,点点头:“好,多谢。”
顾淮之听着这本不应该出现于夫妻之间的谢意,怔了怔神,许久,才笑着说道:“你我夫妻之间,谈‘谢’字可就生疏了。”
沈清梧:“……”
“今日,我去偏厅睡。”沈清梧听顾淮之低声道,“不打扰你和你那位妹妹叙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鸣翠坊(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