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沈清梧忙把那粒药丸送到荔裳嘴中。
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半天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清梧见状心中愈发着急,在床边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听到一下细微的咳嗽声,连忙跑到床边,这才看到,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荔裳!你醒了!”沈清梧上前握住女孩的手。
女孩刚刚醒来,怔了怔神:“我……你……”
半响儿,才看清眼前人是谁,眼睛顿时红了,一把搂住沈清梧:“太好了,小姐,原来我没有在做梦,真的是你!”
“傻孩子,当然是我。”沈清梧轻抚女孩的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刚的动作扯到了伤口,荔裳略有些吃痛,却仍咬咬嘴摇了摇头:“没有,小姐。”
这样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清梧的眼,她心疼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会每天给你敷药。”
荔裳点了点头。
沈清梧起身给她端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又问道:“你且说说,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到那鸣翠坊,又被打成这样?”
荔裳接过茶杯,半坐起,靠在床头:“自从那天小姐您离开,沈家二叔就接管了扇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小姐您开的学徒工坊。”
哼,沈清梧冷笑一声。
她当时为了培养沈家的工匠,专门开设学徒工坊,从各地吸纳了一些有天赋的人,不限年龄、性别,亲自教学,并且是免费教学,包吃包住。她那二叔一直反对这件事,经常暗戳戳地在沈父那里告状,说她在挥霍沈家钱财。
如今她走了,他这么做沈清梧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那后来,他们可找到了那批被偷走的竹料?”
“嗯……”荔裳若有所思道,“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沈家宗亲一起出力,帮二爷度过了这次难关。说什么‘万事开头难’,先帮二爷站稳脚跟之类的。”
呵。
真是可笑。
她和父亲管理沈家的时候,有什么事那些所谓的长辈根本不露头,如今把她赶走了,倒是这么齐心协力。
沈清梧不由攥紧了拳头。
“然后呢,你离开沈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想着,我已经在小姐手下待了两年,也学了点东西,既然沈家工坊已经关闭,那就自己做点扇子拿去街上卖,也能养活自己,不受我那婶婶的气。”
“是这样没错。”沈清梧点头。
荔裳自幼父母双亡,寄住在舅舅家。她那舅舅常年在外,她就只和婶婶住。但那婶婶为人刻薄又善妒,见荔裳长得不错,就暗地里偷偷虐待她,给她吃没熟的饭,冬天里只给她一件单衣穿,又让她出去干农活。有一次沈清梧下乡寻找做扇子的材料,看到这个女孩正在做竹编,觉得非常有灵气,便带回沈府当学徒。
“我第二天带了几把扇子和竹刻品拿去街上摆摊,一开始本没有人的,后来却来了一个人,说是要买我的扇子。”
“那人给了我一锭银子说是全要买走,我心中高兴,想也没想就拿下了,然后我便晕过去了。”荔裳说到这里,直敲脑袋,“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我那些破烂货怎么会值一锭银子呢!”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沈清梧又问道:“你晕倒了,然后那人就把你绑到鸣翠坊了吗?”
荔裳摇摇头:“醒来后我的双眼就被蒙着关在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中途我又昏迷了过去,等醒来后那些人就把我送到一个马车上,然后才是到了鸣翠坊。”
“你到鸣翠坊之前还去过另一个地方?”沈清梧疑惑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只是那个地方很安静,一直有一股幽幽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沈清梧若有所思,若是那天她没有逃脱成功,是否也会先去那个地方?
接着她听荔裳继续说道:“到了鸣翠坊后,他们就让我接客。我不肯,他们便打我、骂我……”
说到此处,荔裳的声音又开始颤抖:“那天,他们想让我去陪一个大人,我不依,他们就把我拖出来。恰好,我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很像小姐,便什么都不管了,冲了出来……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小姐,我真的,不想再去那样的地方了……”
荔裳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中也带着哭腔。
沈清梧轻轻替她擦去眼中的泪水:“好孩子,你受苦了。你放心,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人再伤着你了。”
荔裳抬起头看着她:“小姐,刚刚一直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您又怎么会在这呢?”
沈清梧长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把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这段时间以来如何被绑架到京城,又如何莫名成为侯府的世子妃一事细细道来。
“什么……?”荔裳听了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现在居然是侯府的世子妃?”
“假的。”沈清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件事要保密,我现在和你通了个气,到时候不要在他人面前露馅了,尤其是在那顾淮之面前。”
“可是,小姐您不觉得奇怪吗,一般夫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的身边的妻子是假的呢?”
“荔裳,你可知有句古话叫‘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这顾淮之知不知道我是不是假的不要紧,只要他不主动提这件事,我也不说。我们安安稳稳地在太后面寿宴糊弄过去,他们侯府不会被人起疑,我也能拿到钱,顺利走人。”
“然后我们就好好经营清河坊的那间铺子,过好我们的日子。”
“好的。小姐。虽然我不知道您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但是你肯定没有一千斤重,还有……荔裳一定会誓死替你保管秘密的!”
沈清梧看着女孩,不由笑了一声。
“只是小姐……我没想到,您竟然也是被那鸣翠坊的人掳走的,还好您机警,逃了出去,不然……”荔裳想到她在那鸣翠坊受的屈辱,不由咬牙道:“那些人的手段真是恶毒!。”
“小姐,那鸣翠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可怜的女孩,既然您如今在侯府,能否用侯府的名义救她们出来?”
沈请梧听罢,久久不语,这便是她这段时间的心结了。
从那些地方出来的女孩,怎么会不可怜?即便是绿腰那样的花魁,虽表面风光,究根到底也不过是权贵眼中的漂亮玩物。
况且她自己惨遭绑架,又见荔裳被折磨得这么惨,自然是想好好把鸣翠坊翻个底朝天,把那些破事抖落出来。
可是,她不能。
她去了两次鸣翠坊,虽然每次都有些狼狈收场,但也有一些收获。
这鸣翠坊能在京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说明它背后必然有人,且官位不低。不然那侯府夫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她的身世,却对于她被鸣翠坊绑架的事只字不提?
而且,顾淮之和鸣翠坊的绿腰关系匪浅,难道他也对此事一点不知吗?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本就顶着一个岌岌可危的身份,若这时贸然出头,强行去查那鸣翠坊,必然会打草惊蛇。若是真成功了,倒还好,最怕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她的身份也暴露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不必说她现在压根没有想好怎么救,如何救。
那日若不是为了荔裳的解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会那样一个人去,还好最后侥幸逃过一劫。
想到此,沈清梧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眼神中的光在昏暗烛火下逐渐失色:“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第二日一早,沈清梧照例去老夫人那请安。
好巧不巧,走在路上迎面遇到了也要去请安的顾淮之。
这位世子爷确实皮实,虽说昨天有垫子在背后,但沈清梧还是看到了血丝,没想到经过一晚休整,今日这人又神采奕奕,好似没事人一样。
“娘子早啊,昨日叙旧可好?”顾淮之打开折扇,眼中含笑。
沈清梧径直往前走:“多谢世子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顾淮之又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差错了,我记得娘子家就是京城的,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远在家乡的妹妹呢?娘子口中的家乡是在哪里?”
“是……”
沈清梧现在很无奈,她有些吃不准这顾淮之到底想干什么。
思来想去,只得编个瞎话陪他演戏:“是远房亲戚的妹妹,那日情况紧急,世子可能听岔了……”
顾淮之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原来那荔裳只是一个长得像娘子远房亲戚家一个妹妹的女孩子,与娘子无缘无故,娘子却愿意舍身去鸣翠坊去给她拿解药,可真是菩萨心肠。”
…………
沈清梧斜睨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愿和他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顾淮之见状紧跟其后。
二人走进老夫人的房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老夫人靠在铺满锦缎的圈椅上,看着两个孩子一大早就来请安,跪在地上怪可怜的,虽面色冷淡,但气也消了不少。
“罚你们是为你们好,希望你们今后能长长记性。”
“是,母亲。”二人难得默契了一把,一齐点头道。
“还没用早膳吧,今日小厨房做了槐花酥,你们俩留下吃吧。”
“好,多谢母亲,正好孩儿有些饿了。”顾淮之顺势坐了下来,拿起一块酥,“说起来,我听闻前段时间有件新奇的事情。说是金陵有个制扇大户沈家,他们家今年给太后贡的那批扇子,竟然一夜之间全发霉了?”
沈清梧乌黑的睫毛颤动,抓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下去。
“娘子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
这时,有个小丫鬟走进来:“禀告夫人,门口来了几个裁缝,说是给世子妃做的衣服到了。”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出自刘和平《大明王朝1566》。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鸣翠坊(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