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沈清梧连忙命人请大夫过来。
几个丫鬟见世子和世子妃一起出门,但现在却是世子妃一人带了个受伤的姑娘回来,都觉得奇怪,但还是照着吩咐去请大夫了。
沈清梧把女孩放到床上,在房间内找了一些平时消炎止痛用的药膏。
她坐在榻前,半褪下荔裳的衣服。女孩背后的鞭痕比她想象的更深,有些已经溃烂化脓,混着青紫淤血。
她将药膏在掌心焐热了,轻轻抹上去:“好荔裳,会痛,忍一忍罢。”
荔裳猛地一颤,额头抵着绣枕闷哼出声,冷汗浸透颈旁的碎发。
“小姐,痛……太痛了……我不行了……”
沈清梧看到女孩这样,心中又恼又痛。
荔裳是她的第一个学徒,平日里乖巧可人,学东西也很快,虽然有时也会粗心把纹样弄错,但是第二天就会做一个新的放到她桌前。
就是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那些人又是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更何况她离开沈家不过几天,荔裳怎么也会到了鸣翠坊?也是被沈德康卖去的吗?
沈清梧的眼睛几乎快要充血。
她缓了缓,又给她的伤口上擦了点药,却发现荔裳开始手脚抽搐,脸色纸白,最后竟口吐鲜血,直接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
“大夫呢?怎么还没到?”沈清梧着急问道。
“刚刚差人去叫了,大夫说有点事,马上就到。”一旁的小丫头拿着药盒,不紧不慢道。
“快,再去催一催!”
沈清梧又喊了一遍,却发现那个丫鬟没有动身的意思,又瞪了一眼,那小丫鬟才慢吞吞地起身。
走到门外时,沈清梧听到她小声嘟囔:“摆什么谱啊,一回来就让我们叫大夫,拿药的,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
“站住,不用你去了,我自己去。”
那丫鬟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沈清梧。
“还有,你是叫明枝对吧,今日起,你不用在侯府了。”
沈清梧说完这话,那明枝明显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世子是最喜欢我的,他怎么会舍得让我走?”
怪不得小丫头这么嚣张,原来是仗着后面有人。
沈清梧冷笑一声,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她明明顶着个世子妃的身份,却什么人都敢在她头上踩一脚。究其原因就是这顾淮之在外处处留情,又加上那真世子妃性子软,才让人觉得好欺负。
“你记住,侯府不仅有世子,还有世子妃。”沈清梧冷声道。
“娘子所言极是。”
沈清梧转头一看,发现顾淮之摇着那把折扇走来,身边还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大夫。
“世子妃恕罪,老朽来迟了。”
沈清梧连忙把人请到屋里。
顾淮之见状也跟着进去,却被明枝凑上去拦住:“世子,你回来了,世子妃她错怪奴婢了。”
可谁知顾淮之只瞥了她一眼:“世子妃刚刚说你已经不用在侯府了,怎么还不滚?”
说罢,也匆忙进了屋。
房间内,老大夫将银针从荔裳腕间抽出,看到针尖泛着乌青,顿时眉头紧皱:“是赤青绞。”
沈清梧不解:“赤青绞是什么?”
还未等老大夫说,顾淮之就抢先道:“赤青绞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中毒后患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全身麻痹,直到完全昏死过去。”
沈清梧听罢疑惑道:“老先生,是这样吗?”
老大夫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荔裳回侯府已有一个多时辰,先前在鸣翠坊都没事,这个时候出了事……难道说她是在侯府被下了毒?”
说罢,看向周遭几个奴婢,皆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大夫翻开荔裳的衣袖,轻轻嗅了下,摇头道:“应该不是。世子妃给这丫头用的药膏里可是加了镇痛的药材?”
沈清梧点点头:“回来后,她一直喊疼,便给她的药里加了点青黛粉止痛。”
“这就是了。青黛本无毒,可是遇上了赤石散便会变成剧毒赤青绞。”
“赤石散?”
老大夫指着荔裳的伤口:“世子妃请看,她这伤口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可不论新伤旧伤,伤口的痕迹都是一样的,是有人提前在伤口上擦了赤石散这味药。赤石散可以加快血迹凝固,但是会刺痛伤口。”
怪不得……怪不得……荔裳刚才一直喊痛。
她本以为是伤口疼,可没想到竟然是……
沈清梧的指尖狠狠抓着床沿——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既然抓了荔裳,又给她折磨成这样,怎么会如此好心就把她放回来?
好一招借刀杀人——借她这永安侯世子妃的手,灭荔裳的口。
“老先生可能解此毒?”顾淮之在一旁问道。
“说解这毒倒也不难,只需要血竭、熊胆、螃蟹骨几味药即可。”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药房拿。”沈清梧招呼小厮跑去拿药,却被大夫一声叹息拦住。
“唉……坏就坏在这,侯府本来也有存货,但前几日给老夫人调制药膏,恰好用完了。”
“那就去药铺买!京城这么多铺子,一定能买到。”沈清梧又道。
“这才是我想说的怪事!老夫来之前就听说京城大小药铺都缺这几味药材。过两天侯府才会有一批新药材进来,可是她这毒两日之内不解,就来不及了呀……!”
沈清梧这才恍然,鸣翠坊那些人定是料到荔裳中毒后要用这些药材,先提前把京城大小药铺的这些药抄干净了。
就算她现在从外地调取药材,似乎也来不及了。
“若来不及,她会如何?”
“会一直昏死过去,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会没有意识。”
那不就是和现代的植物人一样?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这样他们既不担下毒杀人的罪名,也不会让荔裳的嘴里说出一句关于鸣翠坊内部的事情。
“娘子,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拿到解药,来救你这位……”顾淮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孩,“好像你家乡的一个妹妹。”
可沈清梧并未正眼看他。
她不信这个人。
戌时的梆子声刚落,鸣翠坊门口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朱漆大门外停满镶金嵌玉的马车。龟奴们提着琉璃灯引客,茜纱灯罩上绘着交颈鸳鸯,映得青石板路上一片浮艳的红。
一位俊俏公子手摇折扇从马车信步下来,虽是玉面书生长相,但仍气宇非凡。
“哟,公子看着面生啊,头一次来咱们鸣翠坊吧?”门口接待的人把他迎了进去,寒暄道。
“是啊,早就听闻鸣翠坊有京城三绝——美食一绝、美酒一绝、美人一绝,在下一直想来拜访了。”
这公子不是他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沈清梧。
鸣翠坊接待客人分三六九等,最高级的自然是顾淮之这样的世子爷,其次是一些本地望族富家子弟,像沈清梧这样看起来虽有点小钱,但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他们就没那么上心了。
沈清梧见这人意兴阑珊,索性大笔一挥,掏出一锭金元宝:“不知今晚沈某能否见识一下?”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拿出这么多钱,顿时见钱眼开,满脸堆笑:“能!能!能!我听公子口音是江南人士,那就先给公子上点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点心八样、下饭的菜十二样、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先来两壶,如何?”
沈清梧满意点头。
“天字楼雅间公子一位请——!”
“诶,不必。”沈公子扇子一挥,“我就坐在大厅好了,热闹,我喜欢。”
“行嘞——公子您坐哪都行!稍等,我让姑娘们出来。”
不一会儿,环肥燕瘦的姑娘一字排开,个个手持琵琶,吴侬软语,不在话下。
沈清梧左拥右抱,几杯酒下肚,开始飘飘然。
突然,她看到一人神色匆匆走来,竟然是那柳松涛。
“美人,你来……”沈清梧对着身旁的一个女子勾了勾手,“我想如厕……茅房在哪?”
“哎哟,就在那边,公子快去吧。”那女子纱巾掩面,嬉笑道。
沈清梧顺着女子指的方向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就走过去了,不巧却和柳如涛打了个照面。在即将擦肩而过时,沈清梧踉跄一步,手上的酒全泼在了柳松涛靛蓝锦袍上,酒壶也碎了一地。
那柳大人也只是斜睨了这醉鬼一眼,并未说话,继续往前走。
但沈清梧却不依不饶,抓住他的衣服:“你——竟敢撞我——别走,赔我的酒!”
柳松涛不想和这个酒鬼纠缠,甩开了他的手。
可沈清梧哪是一般的酒鬼,只听她嘴上说着“找打——”,手里也没闲着,一拳便打到了柳大人脸上。
柳大人脸色骤沉,还未说话,却听那酒鬼倒打一耙:“血……不行了,我要报官!你们把我打伤了!”
原来是沈清梧趁人不注意,用地上的碎片划破手指,然后躺在地上撒泼打诨。
“怎么回事?”刘妈妈这时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这是哪来的酒鬼,来人给我叉出去扔了!”
“算了,现下正是多事之秋,尽量少惹麻烦,你们带他去包扎一下。”
柳大人脸色阴沉,说完便走了。
沈清梧知道他必有事,立马爬起来,想跟上去,却被几个小厮拦住。
“公子,走吧,我们带你包扎一下。”
沈清梧被几个小厮架着来到了鸣翠坊的药房,刚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
她环顾四周,发现荔裳所要的药材果真在此。
她不禁毛骨悚然——这鸣翠坊背后究竟何人,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可以把京城的药草全都搜刮干净。
她一边装醉一边偷偷拿药材:“诶,几位小哥,问你们个事,你们可知这鸣翠坊的女孩子都是从哪来?”
“你这公子,来鸣翠坊玩就玩,怎么还瞎打听!”
其中一个给她包扎完伤口,发现这公子的手不是一般地白皙,倒有些像坊里的姑娘,便对着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沈清梧立马收回手:“嘿嘿,这不是好奇吗?头一次来发现这里的姑娘都这么好看。”
“哼。不过是那些大人们玩剩下的婊子。”
“倒是你,明明是个小姑娘,怎么女扮男装来到这里?”
“你难道不知道女子一个人来鸣翠坊是很危险的事情吗?”
说着,这几个小厮突然慢慢靠近,把她逼到角落里。
沈清梧心道不好,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短衫的男子推开了药房的门:“你们在这干嘛,柳大人找你们呢。”
众人听罢扫兴收手,只是出门时意味深长地指了指里面:“嘿,七哥,这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娘子,留给你玩吧。”
短衫男子闻言走进来,沈清梧这才看清男人的脸,竟然就是那日绑架她的马夫之一!
那人脚步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沈清梧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若此刻她被这人发现,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他必然会下毒手。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沈清梧低垂着头,余光发现那人蹲下身伸出手似乎要碰她的脸,于是看准时机,狠狠地扑上去咬了他的手。
男人吃痛地把手缩回,沈清梧趁这个空隙立马从他身旁跑了出去。
可刚出去还没站稳,就迎面撞到了一个人,此人眼中含笑、面若桃花、左手执扇、右手拥美人。
真是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世子爷!
沈公子此时头发衣服都凌乱,看到此情此景,她不禁咬牙切齿:"顾、淮、之——"
那世子爷似乎也已经看清眼前这位落魄的白面公子是谁,顿时收回了搭在绿腰腰上的手,眼神中半是惊半是笑。
而沈清梧的的身后,那个短衫男子也追了上来。
眼看没地方跑了,沈清梧立马指着眼前的男人骂道:“好呀顾淮之你这个狗男人,果然背着我在这会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