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坊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还未到跟前,沈清梧便已经闻到腻歪的脂粉味了。
等走到门口,莺莺燕燕一股脑全拥了过来,七八张芙蓉面长者血盆大嘴,茜纱帕子雪花似的往下飘。
“世子爷可算来了!”
“可想死奴家了!”
“今日还是老三样吗?”老鸨一步三晃从楼梯走下来,“哟,今天世子爷还带了个小姑娘,真是新鲜啊!”
沈清梧不自觉冷笑了一声,看来那些传言不假,这顾淮之确实是鸣翠坊的常客。
“刘妈妈,唤绿腰姑娘来,今日我家娘子想听她弹琵琶。”顾淮之一把搂过站得远远的沈清梧。
“原来是世子妃啊,失敬失敬!”那位叫刘妈妈的老鸨先是鞠了一躬,然后面露难色,“今日可真不巧,您也知道自从那绿腰成了花魁后,每日想见他的人不在少数,现下正抽出空伺候柳大人呢!”
“是吗?那可真是不凑巧啊。原来柳大人也在这。”顾淮之手里的扇子摇得不疾不徐,“既然如此,那只能下次再来了。”
“诶——别呀,绿腰不在还有红拂呢,不都是世子您喜欢的姑娘!”
“呵。”沈清梧又冷笑一声。
顾淮之似乎听到了,对着老鸨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可不要污蔑顾某,怎么说得我是你们这鸣翠坊的常客似的?”
那老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血盆大口差点合不住:“哎哟,是是是,世子您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没怎么来了——哦,对了,近日新来的几个女孩子,一个个长得都水灵着呢,您见了,保管喜欢!”
“得让我娘子喜欢才行呀。”顾淮之意味深长望了沈清梧一眼。
“嗯,世子妃见了肯定也喜欢!”
说着,大喊一声“姑娘们出来接客”,几个女孩子便纷纷围了上来。
沈清梧看着女孩,总觉得别扭。她们虽然一个个脸都涂得很漂亮,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人味儿,行尸走肉般地在男人身旁群魔乱舞。
她不禁心有余悸——若是她那日没跑出来,现在岂不是也得这样围着“顾淮之”之流的公子哥转。
再看男人眼睛微闭,嘴角上扬,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心中更是一阵恶寒。
她四处张望,并未在鸣翠坊内看到刚刚那个马夫,也没有看到那日绑架她的人。
看来今日不会再有收获了,沈清梧正欲起身离开,一个满脸带血的女孩突然冲出来拽住她的衣角:“小姐——救命!”
沈清梧低头一看,发现拽她衣服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曾经在沈氏扇坊的学徒——荔裳。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惊扰世子和世子妃,真是该死!”
还未等沈清梧反应过来,刘妈妈便直直上前,狠狠掰开女孩的手,巨大的体型像座山一样横亘在二人中间。
“人呢?都死了啊!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说罢,四五个彪形大汉上前,拽着女孩的头发和手臂就往后扯。
沈清梧见状立马把荔裳护在了身后:“且慢——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鸣翠坊居然敢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这话一出,那老鸨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帕子遮着脸哭唧唧道:“唉哟,世子妃您有所不知,如今这世道是生意难做。这小丫头也是最近新来的,不懂规矩,前几天手脚不干净被发现了,我们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
沈清梧看到荔裳单薄的中衣被抽成碎布条,裸露的脊背上横着十几道鞭痕,那张脸也是又红又肿,眼神涣散,哪里还像当初那个拿着雕好的竹刻朝她显摆神气活现的小女孩。
沈清梧心中又恼又痛,不觉声音颤抖:“我看她年纪轻轻的,不知偷了什么,竟然……让这位妈妈下此毒手?”
谁知那老鸨听罢竟然不屑一笑:“世子妃菩萨心肠,可别被这小贱人的外表骗了!她确实是没偷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抢了她姐姐的生意,偷了某位大人的裤腰带——”
说罢,旁边几个大汉大笑出声。
“你……!无礼!”
用这样的秽语侮辱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若此时沈清梧就是沈清梧,她可以不顾一切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戳着这老鸨的脊梁骨骂。
但现在她是何清,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只能涨红着脸说着一些狗屁没用的话。
“哟,这就无礼啦,更无礼的您还没见过呢——”
京城谁人不知,世子爷是顶不喜欢家里边那个世子妃的。
据说大婚当晚,顾淮之就让她一人独守洞房。这件事,都已经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如今世子爷更是日日流连于鸣翠坊,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先前尊敬她几句,是给侯府的体面。
怎么这世子妃今日还把自己当成个事儿了,竟然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只见那老鸨继续道:“世子妃您平日里养尊处优,不懂我们这些粗人教训人的法子,您呀,也别听,仔细脏了耳朵。鸣翠坊的姑娘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我要是一个个温柔善待的,她们岂不是得上天?世子妃您呀,还是乖乖和世子爷回家,少管——”
“闲事”两个字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顾淮之手上的折扇不知何时换到了左手,右掌挟着风声重重挥下。
老鸨反应不及,整个人歪倒在香案边,半张脸瞬间浮起五道血棱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刘妈妈,你可真是胆子肥了。”顾淮之慢条斯理掏出帕子擦手指,“永安侯府的世子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狗奴才评说?”
顿时满堂死寂,那些群魔乱舞的女孩也都噤声下去,几个彪形大汉攥着麻绳的手僵在半空。
那老鸨一脸不相信地看着顾淮之——他们从未见过顾淮之发过这么大的火。
难道,京城对世子妃的消息有误?
这时,沈清梧突然缩到顾淮之的怀里:“世子,这个女孩长得好像我家乡的一个妹妹,我见她可怜,你帮帮她……好不好?”
她现在不能直接与荔裳相认,不如先借顾淮之的手接她回侯府。
顾淮之目光一怔,随即双手顺势搂住她的腰,轻声道:“好,就听娘子的。”
“刘妈妈,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今日这小丫头和我家娘子有缘,你说一个数,她从此就不再是鸣翠坊的人了。”
那刘妈妈被打之后显然听话了许多,跪在地上磕着头:“世子爷您说的哪的话?我们这的人,你想带走直接带走就是。只是……只是这小丫头,她已经被柳大人看上了,您今日要是带走岂不是为难小的……”
“哦?又是柳大人?”顾淮之睨了一眼荔裳,“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被柳大人看上。”
先前也听到那个刘妈妈提到柳大人,这柳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何事吵闹?”
只见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楼梯走下,此人身着一袭墨色云锦圆领袍,左眉骨处一道旧疤斜劈入鬓,鼻梁高且直,唇却薄得近乎锋利。
他见到顾淮之,立马笑着打招呼:“我说楼下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淮之贤弟来了!”
顾淮之抬头,对着来人冷声道:“柳大人。”
原来这位就是柳大人。
沈清梧望向顾淮之,却发现他眸中压着黑沉沉的雾。
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这柳大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持琵琶的女人。
女人似乎也看到了顾淮之,脸微微红:“绿腰见过世子爷。”
这就是传说中把顾淮之迷得神魂颠倒花魁绿腰?
沈清梧不禁多看了一眼,确实人如其名。
她抱琵琶侧身下楼时,腰肢似三月柳条浸在春水里,软得能折出九曲柔肠。
这样的美女,却陪在柳大人身侧,怪不得顾淮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刘妈妈,这是怎么了?”柳大人的话打断了沈清梧的思绪。
“回柳大人的话。”刘妈妈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这个荔裳,前几天您不是说要带到府上。今日我想着教她点规矩,谁知道她跑出来了,撞到了世子和世子妃。结果,世子爷想给他带回侯府……您看看这事闹得,不是让我这个老婆子左右为难吗!”
“原来是这事啊!”柳松涛笑道,“哈哈,刘妈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世子爷喜欢,自然是给世子爷才对。”
“这……”那刘妈妈望向柳大人,明显话里有话。
“只不过,世子爷也当收敛着点,若是你在鸣翠坊的消息又传到侯爷耳中,他老人家再一生气,那身体可吃不消啊。”
“柳大人若不传话,家父远在关外自然不会知道。”顾淮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再说大人一把年纪了,也要注意身体啊,这绿腰姑娘您可吃不消呀。”
“世子……您莫要取笑……”绿腰站在柳大人身后,脸似乎更红了。
“哈哈,贤弟提醒得是。不过……世子也真是……怎么到这种地方还把我贤侄女也带来了?”
柳大人的目光望向沈清梧。
沈清梧这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贤侄女是在说自己,于是连忙道:“柳叔叔好。”
“好好好。”柳大人眯起眼睛摸了下胡须,“你父亲这几日想着你,你有空也回府看看。”
“是……”
沈清梧的额前突然起了密密的汗,怎么这柳大人也认识她?
接着她又听柳大人说道:“既然贤弟喜欢这个丫头,那你带回侯府便是。不过……”柳大人的手指挑起荔裳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啧啧,回去要好好调养一下才行,这张漂亮的脸蛋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刘妈妈的规矩确实是过了……”
荔裳本来只是瘫倒在地,见到柳大人,却突然缩成一团,紧紧抱住沈清梧的腿不放,嘴里不停地说着“救命”之类的话。
沈清梧见她情绪不稳定,身体抖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么多,于是道:“那我们就先走吧。”
她扶起几乎神志不清的荔裳,往外走时,余光却瞥到一旁的顾淮之——那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柳大人身旁的绿腰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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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鸣翠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