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永安侯夫人照例要去青龙寺礼佛,沈清梧也跟了过去。
马车内,永安侯夫人双眼微闭,半天才缓缓张嘴:“考虑得如何?”
“回夫人的话,清梧可以答应暂时顶替世子妃一事。只是事成之后,希望夫人能够允诺……另外,清梧还想要……”
“你要什么?”
“钱。”
她那间破铺子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重新装修、人工费、材料费、宣传费等等,粗粗算下,需要五百两。
虽然这些钱对之前的她来说并不算多,但那日她与沈家决裂得太冲动,现下竟然身无分文。
她不是那种视金钱为粪土的人,如今既然被迫攀上了侯府这样的关系,那就做到利益最大化。
“五千两。”永安侯夫人道。
沈清梧听罢双眼突然亮了起来,顿时觉得这夫人真是慈悲心肠。
“不过还是麻烦夫人给我一份关于世子妃的详细信息,姓甚名谁,平素里有什么喜好厌恶……这样,清梧才好不在太后面前失了态。”
昨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在那世子面前糊弄过去,也不知顾淮之看没看出来。
“这是自然。”说着永安侯夫人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沈清梧接过仔细看完,才知道这真的世子妃姓何,单名一个清字,是当今鸿胪寺卿之女。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因此这位大人的女儿自然也知书达理,平日里喜好女红、书法,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只是这位何小姐,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偶尔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家一开始还很奇怪,后来就习以为常,当做笑话了。
难怪她那天刚回侯府时说自己不是世子妃那些下人都在笑,敢情是在觉得她在说胡话?
算了,为了五千两,忍一忍,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沈清梧这样想着,默默把纸条上的字都背到了肚子里。
很快,二人就到了青龙寺。这座寺庙年代久远,香火旺盛,平日里人很多。只是永安侯府夫人每月这个时间都来,寺庙便会在这天提前清场,因此沈清梧走进的时候,只听到鸟鸣,未见多少人。
寺庙内神佛庄重,永安侯夫人虔诚跪拜。但沈清梧向来不信神佛,虽跟着去礼佛,也只是囫囵地拜了几下,便以不舒服为由先出来了。
外面丁香花开得正盛,沈清梧便坐在一处树下赏花。远远地,她突然看到一驾鎏金青鸾车缓缓而来,停在青龙寺门口。
车帘被挑起半幅,里面的女子身着华服,满头珠钗,在众人的簇拥下踩着朱漆凳下车。
今日不是清场了吗?怎么还有人来?
沈清梧疑惑地皱眉。
“是惠妃。”
永安侯夫人这时也出来了。
惠妃?那不就是王家的大女儿,当今皇帝的宠妃?
宫中的人,怪不得这么大的阵仗。
此时,那惠妃似乎也看到了永安侯夫人,便笑语盈盈地朝这边走来。
沈清梧眼尖,看到惠妃手中搭着把柄象牙团扇。
扇面用金线绣满百子嬉春图,婴孩衣襟上的梅花钮扣皆是米粒大的红宝,线轴处缀着十二颗羊脂玉。扇柄由整根象牙镂雕出九重牡丹,花心嵌着波斯进贡的猫眼石,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好一把精巧而又奢侈的扇子。
王家的手艺确实不俗,而团扇确实也适合宫中妃子。
沈清梧不觉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算下来,今日已经是刘公公说的第五日,不知沈家是否安然度过。
“见过长公主。”这时惠妃已走到跟前,虚虚行了个礼。
“惠妃娘娘安好。”永安侯夫人浅还了个礼。
“这位是……世子妃吗?”惠妃的视线移到沈清梧眼前,团扇掩面,“真是好一个素雅标志的人儿!”
“长成这样,世子妃确实有本事和世子吵架闹离家出走。”
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宫中吗?
“不知道惠妃娘娘从哪听的,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永安侯夫人道。
“是啊,我就时常和太后说世子和世子妃关系好着呢,让她老人家不要操心。只不过可惜长公主一片苦心,每月雷打不动来青龙寺祈福,怎么世子妃的肚子还不见动静呢?”
“多谢惠妃娘娘关心,不知惠妃娘娘何时能给皇上诞下一个龙子?”永安侯夫人淡淡说道。
“你……哼!我们走!”
京城众人皆知惠妃娘娘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始终未能诞下一个皇子,这句话自然是惹怒了她。
待惠妃走后,永安侯夫人的视线也落在沈清梧的身上。
她今日为了出行方便,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袍,首饰也是极为简单。
“你的衣服太素了,织造局这几日又贡了数百匹绸缎,到时候让下人给你送过去。”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丢了侯府的脸。”
沈清梧这几日一直想找个时间出门转转熟悉一下周边环境,但发现身在侯府她的衣食住行都会有人送到跟前,根本没有机会出门。
如今既然提到了衣服,沈清梧灵机一动。
“小女听侯府下人说,最近京城新开了一家绸缎庄,款式时兴,技法巧妙,清梧想去看看。”
永安侯夫人面露嫌弃,似乎在说普通商人的绸缎怎么能和宫中的相比。
“听说有件衣服的纹样传到宫中,太后也十分喜欢,我想去看看,然后让织造局做件差不多的款式……”
“既如此……你一人出去我不放心,今日淮之有空,我让他陪着你。”
沈清梧面露难色,她是极其不愿意和这位世子爷有接触的,但这又是难得出门的机会,纠结再三,只好应允。
李氏绸缎庄坐落在京城南门大街东侧,铺面虽紧邻喧闹的茶楼酒肆,却独占了街角一处清静小院。两扇雕花木门半掩着,门楣悬着块朴素的榆木匾额,“李氏绸缎”四个字漆色鲜亮,一看便是新开不久的铺子。
掌柜的正忙得团团转,突然见门口站一丰神俊朗的男子,忙把人请到内间。
“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世子您吹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着,拉开凳子,备好茶水。
顾淮之气定神闲,描金的扇子横展在胸前徐徐地摇:“李掌柜,别来无恙,你生意好呀。”
“托世子的福,您让绿腰姑娘穿上我们家的料子在花魁大选上走了一圈,没想到就莫名火了!那些什么夫人啊小姐的,一天天的全往我们这里跑,忙都忙不过来!”
沈清梧挑眉,这世子爷还干过这种事?放到现在是一个好策划的料子。
“是呀,如今连我家娘子都听说了,特地让我陪着来你家绸缎庄走一遭。”顾淮之翘着二郎腿,一双漂亮的眼睛眯着望向身旁的女子。
沈清梧别过头,她没有,她是被强迫的。
“哎哟,世子妃想看,那必须得有啊!您二位稍等!”
说罢,李掌柜忙不迭地拿出数十匹绫罗绸缎。
沈清梧细细看去,上面的纹样果真新奇,不像古代寻常能看到的样式。
她本想仔细挑选,却听顾淮之道:“这些,全都包起来。”
“好嘞。我马上命人将这些送至侯府,另外派裁缝上门给世子妃量体裁衣。”
“不必。”顾淮之轻转手中折扇,“我家娘子腰围二尺三寸、衣长四尺九寸。”
沈清梧听罢耳尖薄红,这确实是她的数据没错。
他又俯身贴着沈清梧耳边轻声道:"我还知娘子锁骨三寸下有颗朱砂痣。"
沈清梧立马捂住胸口——她的那里,并没有这颗痣。
而这个反应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种娇嗔。
见两人耳鬓厮磨,掌柜的在一旁笑开了花:“二位感情可真好啊!世子连这都能记住,世子妃当真是享福啦!”
沈清梧听罢立马快步走出了绸缎庄。
“娘子,怎么走得那么快?”顾淮之大步追上,嗓音里裹着笑。
沈清梧并未理睬,而是转身走向一条小巷子——他们两人从绸缎庄回侯府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突然一辆马车迎面过来,上面的车夫火急火燎,大声喊道:“借过借过!”
巷子极窄,沈清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下一刻却跌进了男人的怀抱。
沈清梧的后背紧贴着他胸膛,隔着层层衣料,却仍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娘子今日怎么这般投怀送抱?”顾淮之压低嗓音,掌心扣在她腰间未松。
沈清梧猛地挣开:“放手。”
顾淮之反而逼近半步,月白锦袍将她笼在墙影里:“娘子就那么怕我?”
沈清梧抬头,才发现男人那双在外人面前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如今仔细看来却是没有波澜。
也没有一丝感情。
“世子怎么这么说?你我夫妻之间,哪会有怕字?”
沈清梧眼皮低垂,一边演戏安抚,一边悄悄从男人的怀里挣脱。
突然间,她听到巷子的尽头传来喧哗的人声,接着是一曲悠扬的琵琶声。
“世子可听到什么声音,竟这么热闹?”
“是鸣翠坊。”
“鸣翠坊?”
沈清梧抬头,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望着男人,明知故问。
她知道从绸缎庄的这个巷子过去,便是鸣翠坊。
刚刚那辆马车就是往鸣翠坊那个方向去的,沈清梧不是傻子,看那人那样急忙的样子,想必里面又有新的“业绩”。
她上次侥幸逃脱,但后面的女孩又能像她这样顺利逃脱吗?
“夫君,这鸣翠坊我只是听说,一直没有进去过……”
顾淮之的眉眼一沉:“你想去鸣翠坊?”
“听闻鸣翠坊的花魁绿腰姑娘琵琶一绝,"沈清梧指尖掐进掌心,笑得眉眼弯弯,“清儿也想学一下,好讨世子的欢心。这样世子就不会夜夜跑去别的姑娘那里了……”
“呵。”顾淮之的声音吹过女人的耳垂,“只要娘子一句话,我便不会再去别人那里。”
沈清梧感觉耳尖发烫,这狗男人怎么还会这招!
“不过,既然娘子这么好奇,那便带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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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鸣翠坊(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