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在剧痛中咬破了萧烬的手指。
"别动!"萧烬膝盖压住他挣扎的身体,沾满血污的巾帕扔在一旁,"箭头有毒,不想废了这条胳膊就老实点。"
冷汗浸透了裴玉的里衣。萧烬俯身时,后颈那道旧疤在烛光下格外清晰——蜿蜒如蛇的伤痕,末端分叉成三股,与裴玉梦中见过的完全一致。他恍惚想起梦中漫天箭雨里,背着他的少年也是这样呵斥:"抱紧!别松手!"
"你......"裴玉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冷宫里......养过猫吗?"
萧烬的手突然僵住。正在包扎的布条勒进伤口,裴玉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将军眼底闪过一道骇人的亮光,像是黑夜中突然出鞘的刀。
"裴大人烧糊涂了。"萧烬猛地扯紧布条打结,"冷宫早二十年就拆了。"
可裴玉分明听见他磨牙的声音。屋外暴雨如注,房梁上传来灰隼梳理羽毛的响动。萧烬起身去端药碗时,腰间露出一角公文——裴玉眯起眼睛,隐约辨出"就地格杀"四个朱砂小字。
"喝药。"萧烬粗鲁地托起他后脑,"放心,没下毒。"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裴玉却尝出一丝熟悉的甜味。是甘草,而且特意用蜜炙过——就像小时候嬷嬷给他熬的药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颤,故意让药汁从嘴角溢出:"烫......"
"娇气。"萧烬嘴上骂着,却下意识吹了吹药勺。这个动作让裴玉想起梦中少年给他吹凉粥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他哼出一段模糊的调子:"......月儿弯,照宫墙......"
药碗突然砸在地上。萧烬掐住他下巴的手在发抖:"谁教你唱的?!"
闪电照亮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裴玉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病态潮红的脸,也看见萧烬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这首《月儿弯》是当年冷宫婢女哄孩子的歌谣,连史官都未必记得。
"我......"裴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腥甜。萧烬咒骂一声,撕开他衣领,俯身去吸伤口处的毒血。温热的唇贴在皮肤上的触感让裴玉浑身紧绷,某种遥远的记忆呼之欲出——
"将军!"门外亲兵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营里抓到个奸细,身上有黑蛛刺青!"
萧烬抹了把唇边的血渍,将酒囊塞进裴玉手里:"高热就喝一口。"他起身时佩刀撞到床柱,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出来。
是半枚柳叶符。
裴玉用发抖的手指摸向自己颈间——空了。不知何时,萧烬已经取走了他的铜符。两枚残符静静躺在床沿,断裂处的锈迹严丝合缝,内侧刻字拼成完整的一句:
【烬玉同心死生不负】
惊雷炸响的刹那,裴玉的记忆如洪水决堤。他看见七岁的自己蜷缩在冷宫角落,有个背上有疤的少年把偷来的馒头掰成两半;看见漫天火光中,那少年背着他穿过箭雨,血滴在锁骨处烫出月牙形的疤;最后看见先帝的龙案上,并排放着两枚柳叶符,老太监尖细的嗓音说:"留一个,杀一个......"
"想起来了?"萧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拾起拼好的铜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先帝赐符那日,你被裴尚书接出宫,我被派往北疆。"他忽然冷笑,"他们说你在路上病死了。"
裴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所以刑部密令要杀的是"逆党裴氏余孽"——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裴尚书家小公子。而萧烬......他猛地抬头:"你是那个冷宫里的......"
"闭嘴。"萧烬一把捂住他的嘴,"这名字早随东宫一起埋了。"他的掌心有铁锈味,也有裴玉方才咳出的血,"现在听着,赵德安那个香囊......"
房门突然被撞开。亲兵跌进来,胸口插着支羽箭:"将军...黑蛛营...劫狱......"
萧烬反手甩出陌刀,将窗外偷袭的黑衣人钉在墙上。裴玉挣扎着爬起来,看见院墙外密密麻麻的火把——至少有五十个弓箭手。
"能跑吗?"萧烬扯下床帐裹住他,"后门有匹马。"
裴玉抓住他手腕:"一起走。"
"蠢货。"萧烬甩开他的手,"他们的目标是你这个'裴氏余孽'。"说着突然割断床绳,把裴玉拦腰捆在自己背上,"抱紧!别松手!"
这句话与记忆中的声音完全重合。裴玉在眩晕中搂住萧烬的脖子,听见弓弦震响的瞬间,将军反手挥刀劈落了第一波箭雨。他们撞破后窗时,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裴玉耳边飞过,深深扎入门框——箭尾系着明黄色的流苏。
皇家死士。
萧烬的灰隼在夜空中尖啸。裴玉伏在他背上,听见两人心跳渐渐同步。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一起,他忽然感觉到萧烬后腰处有个硬物——是那块从不离身的龙纹玉佩,此刻正硌着他的肋骨。
"萧烬。"裴玉在颠簸中贴着他耳朵问,"如果密令是真的......"
"早撕了。"萧烬挥刀砍断拦路的绳索,"你以为我为什么去燕子峡?"
一支火箭擦过他们身侧,照亮前方断桥。裴玉在腾空的瞬间想起梦中最后的画面——当年背着他的少年也是这样纵马跃过深渊,而彼时他们胸前,正挂着那对能拼成完整誓言的柳叶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