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菩萨像少了半边脸,雨水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在斑驳的金漆上冲出蜿蜒的泪痕。
裴玉把萧烬拖到干草堆上时,将军的嘴唇已经泛青。那支射穿他肩膀的箭矢尾部刻着蜘蛛纹,箭簇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与二十年前毒杀废太子的箭一模一样。
"忍着点。"裴玉咬开酒囊,烈酒浇在伤口上发出滋滋声响。萧烬的肌肉瞬间绷紧,汗珠顺着脖颈滚落,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
"黑蛛营的箭..."萧烬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找...找箭杆..."
裴玉折断箭尾,在空心箭杆里摸出张字条。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看清上面潦草的朱砂字——"裴氏子留不得"。
"他们怎么确定是我?"裴玉撕下衣摆包扎伤口,"柳叶符只有我们..."
"胎记..."萧烬突然抓住他手腕,"你腰侧...月牙形的..."
裴玉的后背霎时沁出冷汗。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胎记,形状恰似当年那滴落在锁骨处的血。他下意识去掀萧烬的衣襟,对方却猛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同时一支弩箭钉入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
"蠢货..."萧烬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这时候...还分心..."
血腥气混着铁锈味笼罩下来。裴玉的手掌抵在萧烬胸膛上,感受到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乱。他突然想起梦中那个背着他的少年,也是这样剧烈的心跳声,隔着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我去解决追兵。"裴玉摸出靴中匕首,"你..."
"看...菩萨底座..."萧烬松开他,从怀中掏出块沾血的帕子,"先帝...谒陵图..."
裴玉爬向神龛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菩萨底座果然有道裂缝,里面塞着个生锈的铁盒。他刚要伸手,突然瞥见盒边刻着行小字——"月儿弯,照宫墙,玉奴儿,莫慌张"。
这是《月儿弯》的后半段!裴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当年冷宫里,只有一个人会唱全这首禁歌...
铁盒里是半幅泛黄的谒陵图,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裴玉借着闪电的光亮辨认出"弘德太子""鸩杀""矫诏"等字眼,最下方盖着方残缺的玉玺印——这是先帝亲笔的密诏,揭露当今圣上得位不正的真相!
"萧烬!"裴玉转身时撞翻烛台。火光忽明忽暗间,他看见将军蜷缩在干草堆上,手中紧攥着那块龙纹玉佩。更可怕的是,玉佩侧面竟刻着"弘德"二字——这是废太子的私印!
"你不是冷宫弃子..."裴玉跪坐在他身旁,"你是...皇长孙?"
萧烬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他颤抖的手指抚过裴玉腰侧,在月牙形胎记的位置停下:"当年...这滴血...是你父亲..."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呕出的血沫里带着诡异的蓝色。
"撑住!"裴玉撕开他衣领准备吸毒,却突然僵住——萧烬锁骨下方有个陈年箭疤,周围皮肤呈现蛛网状青紫,与父亲笔记里记载的太子中毒症状完全一致。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裴玉想起父亲被押赴刑场那日,有个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半块馒头,低声说:"玉奴儿快跑,太子爷的毒发了..."
"你替我...挡过毒..."裴玉的声音支离破碎,"东宫大火那晚..."
萧烬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沾血的手指在墙上画了个古怪的符号。裴玉认出这是钦天监用的密文,父亲曾教过他——"玉簪"。
"什么玉簪?"裴玉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你说清..."
破庙大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弩逼近,为首的那个摘下蒙面巾,露出裴玉永生难忘的脸——是当年抄家时,亲手勒死他乳母的锦衣卫千户!
"裴公子别来无恙。"千户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这块'清正廉明'佩,还是令尊当年..."
裴玉的匕首已经抵住对方咽喉。可千户突然诡笑,袖中滑出把短火铳:"您不妨看看,萧将军怀里..."
萧烬在裴玉分神的瞬间扑过来。火铳炸响的轰鸣中,裴玉听见血肉被穿透的闷响。萧烬重重压在他身上,温热的血浸透了两人的衣衫。
"走..."萧烬把什么东西塞进他衣领,"找...白嬷嬷..."
裴玉摸到半截断裂的白玉簪。簪头雕着精细的柳叶纹,轻轻一拧,竟从空心簪身里掉出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是用血写的八个字:
【弘德有后裴氏藏诏】
黑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玉把萧烬拖到神像后的暗道口,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血符。在跳入暗道的刹那,他听见千户的狞笑:"玉奴儿,你父亲临刑前还在喊你的小名呢..."
黑暗的甬道里,裴玉背着重伤的萧烬艰难前行。将军的高热透过衣衫灼烧着他的后背,恍惚间,他听见萧烬在昏迷中呢喃:
"玉奴儿...别怕..."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手背上。裴玉过了好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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